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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酷吏横行的日子里,李唐宗室旧臣几乎被诛杀殆尽,无计应对的人们只能想方设法讨好太后以求自保。送进宫的礼物数不胜数。所有的礼物中,唯有唐高祖李渊第十七女千金公主的恰到好处。这件礼物是一个壮年男人,陕西鄠县(今户县)人,本名冯小宝。冯小宝在洛阳市上卖药,却被路过的千金公主一眼看中,纳为男宠。千金公主的年龄不详,但她妹妹常乐公主的女儿就是中宗李显的第一任妻子,何况千金公主无论如何不可能生在贞观九年以后(她爹是这年死的),可见她也不年轻了,作为同龄人,对于武太后在权势之外的需要她当然也心中有数。于是在一段时间的调教后,她“大方”地将冯小宝进献给了武太后。
  这份大礼果然取得了武后的欢心。四年后,武后正式登基称帝,李唐宗室旧臣也在酷吏的帮助下几乎被诛杀殆尽,就连李贤两个较年长的儿子也没能逃脱一死。幼弱的李氏后人也都被流放岭南。唯有千金公主得以保全,被武后收为义女,改姓武氏,称“安定大长公主”,她的儿子克乂还娶了武承嗣的女儿为妻,一家人极得恩宠。
  从千金公主所得的特殊待遇,就可以想见冯小宝的得宠程度。这时的冯小宝早已经改名为薛怀义,武后命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呼之为叔父,并重修洛阳白马寺,将薛怀义剃度为僧,做了白马寺的主持。薛怀义名为和尚,其实常常出入宫禁,是武后的男宠,乘御马,使宦官,朝臣贵族都要对他行礼,武承嗣武三思更是马屁加三级,亲自为他执辔服役如僮仆,薛怀义都视若无睹。不过他既做了和尚,倒也对和尚很有义气,道士遇到他可倒了大霉,挨一顿狠打不算,还要剃光头发;想借他的声势胡作非为的市井少年,也都得剃度为僧。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怀义也越来越神气。垂拱二年曾经发过这样一件事:他与左相苏良嗣相遇,却傲慢作态不肯行礼。苏良嗣大怒,命侍从牢牢抓住这个花和尚,然后亲自动手打了他几十个耳光。薛怀义吃了这个瘪,哪里依得,跑去向武后告状。武后头脑却很清醒,知道男宠与宰相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反而道:“那是条宰相才能用的通道,你不能出入。只要不走那条路,就不会有什么事。”
  此事发生之后,武后觉得自己的男宠没有官职,地位太低,便声称薛怀义“有巧思”,让他入宫主持修建“明堂”,打算以此为他加官晋爵。
  旨意发下,一个名叫王求礼的官儿不知是装傻还是确实消息不灵通,上书说入宫长住的男人必须是阉割过的宦官,陛下你要是想让薛怀义入宫,那就得把他也给阉了。这道奏章递上去,当然是泥牛入海再无下文。而假和尚薛怀义照样每天在宫中大摇大摆。
  
  明堂,是儒家的礼制建筑,按规定,它是帝王举行祭祀、朝会、庆赏、选士等大礼典的场所。
  早在隋朝时,隋文帝杨坚就曾经打算兴建明堂,并且已经派人制作好了明堂的模型。结果在选址的时候,以磨嘴皮子为己任的儒生们争论不休,谁也不肯服谁。为了维持安定团结的大好局面,隋文帝只得将此事中途废止。
  隋炀帝也曾经想要兴建明堂,也没能办成。
  唐太宗继位后,也打算造明堂。结果他遇上了隋文帝杨坚遇到的老问题。无论是名称、还是结构、功能、形制等各个方面,都引起了儒生们“检六艺群书、百家诸史”的大规模翻故纸堆的运动,每个人都引经据典各抒己见,认为唯有自己说的才是道理,别人讲的都是瞎扯。这一议就是近二十年,直到唐太宗去世,也“未暇营造”。
  唐高宗登基后,决定继承前人未竟之志,而群儒也再接再厉,尽管高宗在三十四年间前后为兴建明堂下诏三次,也没能止住众人嘤嘤不绝的争吵。终于“群议未决”,高宗就先离开了人世。
  儒生们为这间明堂,前后争吵了一百多年,也没吵出个眉目。武后临朝时,他们又一窝蜂地涌来请求继续争论。武后早知高宗兴建明堂的愿望,她也烦透了儒生们在这件事上显现出来的毛病,她干脆把诸儒甩在一边,只与北门学士们讨论明堂的兴建方案。
  方案很快就拿出来了。垂拱四年二月,武太后下令拆除乾元殿,在此殿基上兴建明堂,。当年十二月二十七日,明堂即告建成,号“万象神宫”。按现在的尺寸,明堂高91.43米,周长93.3米,分三层,异常富丽壮观。接着,武后又令薛怀义在明堂之北主持修建了一座“天堂”,供奉一座巨大的夹麻佛像。据记载,这座“天堂”共分五层,在第三层上就已经可以俯视明堂了。其中供奉的佛像大得惊人,一个小指竟也“犹容数十人”。两座建筑落成,薛怀义如愿以偿地被封为武威大将军、梁国公。
  
  在酷吏横行、浩大工程进行的同时,千奇百怪的瑞兆祥物也源源不断地流入洛阳宫中,为武太后能够正式称帝营造气氛。
  这一切当然瞒不过所有人的眼睛。先后有琅琊王李冲、越王李贞等人起兵反对武后,结果都被武后派兵平定,反而便宜酷吏们借机大肆扫荡李唐宗室和旧臣。
  在被诛杀的异己中,有一个特别的人物,他就是太平公主的驸马薛绍。薛绍的哥哥薛顗,曾经差一点被武后逼着与妻子离婚,对武后怀恨已久。听说琅琊王李冲起兵的消息,时任济州刺史的他也在自己的地盘上招兵买马打算响应。谁知李冲还没能打到他那里就失败了,薛顗便决定做个识时务的俊杰向武后效忠。为了灭口还把帮忙的录事参军高纂给杀了。
  谁知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这口终究是灭不完的。就在明堂落成的前夕,薛顗被人告发。案子落在酷吏们手里,结果可想而知。薛顗被处斩,二弟薛绪也牵连被斩。最无辜的要数小弟薛绍,他一直老实本份地做驸马,与公主也算琴瑟和谐,七年间这对小夫妻一连生下了四个孩子。说起来他天天守在太平公主身边,哪里知道哥哥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结果也被诬陷下狱屈打成招。太平公主虽然是武后最宠爱的孩子,却也无力为丈夫挽回性命,她的哭泣和哀求,只为薛绍留了条全尸:“以太平公主故,杖一百,饿死于狱。”古人都相信人要是被砍了头,尸身不全就无法投胎转世,其实真要说起来,大薛二薛都是一刀毙命,虽然掉了脑袋却死得利索,薛绍虽得保全尸,死得却实在比两个哥哥要惨得多,也没见转世成个啥。
  薛绍死后,武后得到了期望已久的机会:让武李两家亲上加亲。她原本打算让太平公主改嫁武承嗣,却因为武承嗣身体有病,令太平公主不满而未能成功。随后她选中了自己的侄儿武攸暨。可是武攸暨是有妻子的。这当然难不倒武太后。她派人将从前的侄媳妇杀死,把太平公主嫁了出去,算是赔了她一个丈夫。
  
 
  
  明堂快马加鞭地赶工,当然不光是为了完成高宗遗愿。薛怀义的大功劳也绝非仅止于此。
  明堂落成仅三天,武后就于公元689年的正月初一进入其中举行祭祀大典。在这场典礼上,武太后身着皇帝衮冕为初献,挂牌皇帝李旦为亚献,皇太子李成器为终献。祭祀的程序为:天帝、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往下就是魏定王、周忠孝王武士彟先生以及五方帝座了。至于受祭的皇后,无疑也有“忠孝太后”杨氏的名字。
  祭祀典礼完成,武后隆重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
  往后几天,武后多次在明堂理政宣诏并大宴群臣,每宴都听得众人的称颂之声、忠心态度,而且各国使节也纷纷前来朝贺,没有任何人对祭祀的仪轨提出任何意见。这一切证明,武太后已经可以放心地向皇位迈进了。
  二月十四日,一道早在计划中的诏书颁布天下:武士彟被追尊为周忠孝太皇,杨氏被追为忠孝太后,坟墓改称曰“陵”。
  诏书发下,朝堂内外,一片波澜不惊。显示武则天可以放心地继续下一步。
  当年十一月初一,武太后再次大宴群臣于明堂,改元载初,启用周历,将十一月改为正月,十二月为腊月,夏正月为一月。
  既然历书都翻了个儿,别的东西当然也要推陈出新。武太后堂姐的儿子凤阁侍郎宗秦客自告奋勇地献上了十二个“新字”。在这些字里,武后对“曌”(音照)格外青睐,立即决定留为己用,将自己那些“华”呀“媚”呀温柔可爱的名号统统丢掉,从此改名“武曌”。意为“日月当空”的意思。
  
  载初元年九月初三,酷吏之一的傅游艺领着九百多名不知所以然的“关中百姓”联名上表,请武太后改国号为“周”,让皇帝李旦改名武旦(唱戏的?)。武太后推辞了请求,却将傅游艺提拔为给事中。
  这是个再明显不过的信号。于是众人闻风而动,一时间,文武百官、帝室宗戚、远近百姓、四夷酋长、还有各色僧侣道士都随即上表,请太后改国号、“赐”皇帝改武。两三天内上表者就多达六万余人。
  这热火朝天的景象使得不问世事的傀儡皇帝李旦再也坐不住了,他也不得不给老娘上了一道表章请求改姓。
  一切水到渠成。
  九月九日,武太后登上则天门宣布大赦天下。国号由唐改为周,改元天授。(从此,武媚在历史上又有了一个名称:“武则天”。)十二日,群臣为武太后上尊号为“圣神皇帝”,武太后同时宣布降皇帝李旦为“皇太子”,改姓武氏。十三日,新任女皇下令立武氏七世先祖庙于洛阳。武姓出自周朝王室,据说出自周平王幼子姬武。于是周文王被追尊为“始祖文皇帝”,其妻姒氏为“文定皇后”。姬武被追尊为“睿祖康皇帝”,其妻姜氏为“康惠皇后”。周文王在天有灵一定会犯糊涂,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儿子建立的周王朝结束八百多年后,自己的鼻子里怎么又会闻到肉香气。
  随后,武氏族人也水涨船高。建立新王朝的武则天对诸武氏的策划辅助之功非常满意,也不再追究当年兄弟们对自己的眦睚小隙。于是,继武士彟及以上五代先人被追尊为皇帝之后,武则天追赠伯父武士让为楚僖王,其孙武攸宁封建昌王、攸归封九江王、攸望封会稽王;伯父武士逸追赠蜀节王,其孙武懿宗封河内王、嗣宗封临川王、仁范封河间王,曾孙武载德封颍川王;另一位叔伯武士棱的孙子武攸暨封千乘王。与此同时,异母哥哥武元庆追谥梁宪王,其子武三思袭封梁王,其孙武崇为止封高阳王,崇烈封新安王;武元爽追谥了魏德王,其子武承嗣袭封魏王,邑千户,监修国史,其孙武延基封南阳王,武延秀封淮阳王;另一位侄儿武承业封陈王,儿子武延晖嗣陈王,武延祚封咸安王;武惟良这个倒霉蛋的儿子攸宜封建安王,攸绪封安平王;武惟良的侄儿(不知道他们的爹是武怀运还是武怀亮)武攸止封恒安王,武重规封高平王。武后的亲姐妹都已经不在人世,堂姐妹们则统统封为长公主。
  除了武氏家族晋爵加官,武则天也没忘了自己的老家。她宣布改山西文水县为“武兴县”,百姓世代免除赋税,县令待遇提高到赤县县令级别。——唐制规定,京城周边地区分为京县(赤县)及畿县,合称京畿重地。由此可见,即使同为县令,京里的县令也比外头的县令要高级些。
  这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大赦恩诏和皇帝亲王郡王公主相继问世,武周天下宣告大功告成。
  
  本年,武则天六十七岁。她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也是登基时年龄最长的皇帝。十四岁时她曾经满怀期待要去“见天子”,曾经诚心诚意地希望过将自己的荣辱和性命都交交托给皇帝。而如今她自己成了天子成了皇帝,天下人的荣辱和性命都在她的眼中渺如沙粒。站在则天门城楼上俯视群臣、眺望大好河山的那一刻,她会不会回想曾经稚嫩的少女时光,那个未历世途的武二小姐,如今已是心如铁石般的老妇人。会不会回想那看起来平静的深宫殿宇中,自己度过的五十三年惊涛骇浪的人生?然而接下来的人生不可能靠回望从前度过,做了皇帝并不等于可以放松脑子里紧绷多年的弦。更多的变故陆续有来。
  
  
  称帝后的武则天急于招徕人心。这时候派完了杀戳异己用场的酷吏又有了新的功效。
  
  作恶多了,总是要遭报应,而且往往是作茧自缚的报应。
  早在铜匦告密风盛行之后不久,就曾有人向其中投信举发,说是有人曾为徐敬业的叛军制造新款军械,而这个心灵手巧的设计师,正是铜匦的设计者鱼保家,即酷吏之一鱼承晔的宝贝儿子。结果可想而知,鱼氏父子作法自毙。
  
  逼死李贤、又在镇压博州叛乱时杀死成千上万无辜的百姓、并毁杀千余官吏人家的丘神勣这时也死到临头了。天授二年初,他被人密告谋反。面对各种刑具,丘大将军魂飞魄散,只得招供,于天授二年十月被诛。
  
  与丘神勣同时被告发的还有另一名酷吏周兴。武则天将他交给来俊臣审讯。
  诏书送到来俊臣手里时,来俊臣正和周兴一起喝酒。看完密诏,来俊臣不动声色地返回席间与周兴谈天。言谈中问他:“犯人不肯招供该如何办?”周兴得意地说:“取大甕,以炭四周炙之,令囚入中,何事不承!”来俊臣立刻在厅堂中照做了这么一个现场,然后才起身道:“有诏书要我查你的案子,请老兄入瓮!”周兴立刻瘫倒,也不问查的是什么案子,就马上没口子地全部应了下来。周兴随后被流放岭南,在半路上被仇家杀死。
  
  而索元礼则比周兴还死得早,和其它酷吏结局一样,他也是被武后所杀。
  
  对于酷吏的所作所为,武则天是不是真的从来都被蒙在鼓里?当然不完全如此。有时候她也怀疑或确认酷吏们是在残害无辜,但是为了达到自己称帝的目的,她选择对他们纵容的态度。这就使得她时常在下狠心和不忍心之间来回考虑,然而多数情况下来中狠辣占了上风。
  
  在武则天称帝的前一年,徐敬业的弟弟徐敬真从流放地逃归,打算投奔突厥,结果和曾经资助他奔突厥的洛阳令张嗣明一起被捕。他们满心以为只要多攀出重臣,就有可能逃得生路,尤其是徐敬真,全不顾自己确实是反臣家属且有投奔敌国的事实,遂将世上他们所知道的名人朝士都指认为徐敬业的同党。结果是被诬蔑的人无法幸免,他们自己也无法苟活,第一批被处斩。
  彭州长史刘易从也被徐敬真所扳扯。酷吏不待他申诉,就径直前往彭州杀死了他。刘易从为人仁孝忠厚,听到他将被杀的消息,彭州吏民不分远近都奔往刑场为他送行,并竞相脱下身上的衣物,请官员为他超度祈福。后经有关人员折价,现场衣物共值十余万钱。这幕场景令写惯血腥的史家也无法释然,浓浓地记上了一笔。当然也无法令我释然,尽管我知道徐敬真张嗣明也不过就是贪生的凡人。(刘易从死时其子刘升年仅十岁,被流配岭南。后来“六道使”在岭南杀戮所谓的“罪臣家属”,前后数千人,刘升得到地方长老保护,幸免于难)
  
  在程务挺死后,东突厥势力日渐增强,时常骚扰边境。由于国内政局动荡,武则天只能消极防御,只有一代名将黑齿常之取得了为数不多的几次胜利,成为防御边境的支柱。然而就在不久后,他也被周兴污蔑与右鹰扬将军赵怀节谋反,在入狱后自尽,成为军队的一次巨大损失,也是武则天为称帝又一次的自毁长城。结果是当她于次年称帝之后,北方边境再无良将,东突厥日益猖狂,成为武周王朝的心腹大患之一,给老百姓带来无穷灾殃。直到唐中宗李显复辟,才出现又一位名将张仁愿克敌制胜。
  杀戮得多了,何况武则天其实也时常感觉到酷吏所治多冤狱,因此也有“不忍心”在她的利益天平上取胜的时候。
  
  秋官尚书太原张楚金、陕州刺史郭正一、凤阁侍郎元万顷、洛阳令魏元忠等人也都被徐敬直所诬,被酷吏屈打成招,判处斩刑。就在他们临刑前,武则天派凤阁舍人王隐客“驰骑传声”,也就是一路驱策快马,一路大呼赦免令。终于赶在最后时刻将他们从死神手里拉了回来。只是饶了性命并不等于能饶活罪,何况武则天也不希望使真正引起自己疑心的“异己”感觉自己怯懦止杀,遂将他们改判流放岭南。
  为了有朝一日登上帝位,武则天杀人无数。当初唐太宗曾经定下规制,必须经过州县三次覆奏、京师五次覆奏,反复查勘,才能够判处一个人的死刑。然而武则天却将这条规矩视若无睹,开唐朝酷吏之始。
  事实上酷吏对于她来说,也不过是可加利用的恶狗,借他们铲除异己,并树立自己的威严使人畏惧。一但利用够了,也就可以除掉了,何况她已经建立了新朝代,需要在大规模的“破旧”后收拾朝野乱局,这些人也可以退出了。再说还能落一个“惩奸除恶”的名声,为自己收得额外的人望。
  
  除丘神勣、索元礼、周兴之外,傅游艺、史务滋等酷吏也在天授二年相继被武则天除掉。
  
  然而傅游艺人虽死,留下的馊主意却仍然为祸世间。这就是杀戮流人的“六道使”。关于六道使,还有一种说法。据说有个叫李秦的补阙向武则天上书,说他听说有条谶语“代武者刘。”刘就是流,指的就是被流放的人。同时还说:“陛下自登极,诛斥李氏及诸大臣,其家人亲族,流放在外者,以臣所料,且数万人。如一旦同心招集为逆,出陛下不意,臣恐社稷必危。”傅游艺便出主意,派特使到各道去,名为抚慰流人,实际上对一众流人斩草除根。
  傅游艺死后,武承嗣仍然不断向武则天吹风,长寿二年又有人奏报说岭南流人确有谋逆。武则天便派万国俊前往岭南调查。万国俊深得来俊臣的真传,一到岭南就矫诏杀戮了三百多流人,然后捏造所谓罪证回报女皇,还说:“诸流人咸有怨望,若不推究,为变不遥。”武则天认为言之有理,便提拔万国俊为朝散大夫、行侍御史,又派右翊卫兵曹参军刘光业、司刑评事王德寿、苑南面监丞鲍思恭、尚辇直长王大贞、右武威卫兵曹参军屈贞筠等人以监察御史身份前往剑南、黔中、安南等六道审讯流人。这帮家伙见万国俊杀人升官,个个学样,唯恐杀少了被人比下去,手段比万国俊还要狠毒。刘光业杀的最多,达九百人。被杀的流人中有些甚至与武则天毫无瓜葛,是太宗、高宗时期的。消息传来举国震惊,武则天也觉得必有冤滥,遂下诏平冤,将六道使判罪,并带到他们杀害流人的各道处斩。万国俊也在不久后便因鬼物作崇惊恐而死。
  
  逃过劫难的流人也不在少数,如刘易从之子刘升。裴炎的侄子裴伷先也逃过了这一劫。裴炎被杀时,裴伷先才十七岁,也被流放。他在岭南娶了一个也是被流放的卢氏女为妻,生子裴愿。卢氏死后,父子俩偷偷跑回家乡,几年后被人发现,又挨了一百杖流放北庭都护府。裴伷先来到北方后也不想再跑了,干脆就在北方做生意,五年后就赚得了几千万家产,还娶了一个北方部落首领的女儿为妻。这个部落光是住人的帐蓬就超过一万顶,非常有势力。在老丈人的大力扶持下裴伷先收养了几千食客,在去往洛阳的每条道路上都安排探听消息的耳目,因此他提前知道了六道使商议滥杀的事情,带着宾客和妻儿逃往塞外,经过一番波折后才得以免死,直到李旦即位,追赠裴炎为益州大都督,裴伷先才出头露面,一直做到秦州都督,又统管桂广两地,又做了一任幽州帅、四任执金吾、一次兼御史大夫,还有太原京兆尹太府卿。共任三品官近四十年,死于工部尚书东京留守任上,享年八十六岁。
  
  
  
  但是在所有的酷吏中,却有一个人逃过了武则天的诛杀,他就是来俊臣。武则天对他始终宠信不疑。这大约是因为来俊臣“心怀大志”,暗地里以晋朝石勒自许,当然在武则天面前格外“懂事”,也就不会轻易失却武则天的欢心。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俊臣也越来越嚣张,寻常百姓国家官员四夷酋长都不看在他的眼里。他曾经看中了西突厥可汗斛瑟罗的歌舞伎,想要据为己有,就派人诬告斛瑟罗谋反。诸部落可汗酋长为了搭救斛瑟罗,都赶往皇宫割耳损面向女皇诉冤,多达数十人。斛瑟罗因此没有被立即处死,熬到了来俊臣被诛的那一天。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久视元年(公元700年)正月,斛瑟罗被册为“竭忠事主可汗”,封平西大总管,奉命镇守碎叶。其子右武卫将军阿史那怀道也于704年被册封为西突厥十姓可汗。
  来俊臣被女皇诛杀的原因,是因为他一直打算篡夺皇位,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他决定将诸武诸李一齐铲除。来俊臣精心策划了一场大阴谋,准备让手下党羽先诬告武氏诸王和太平公主及张易之,再诬告皇嗣李旦和庐陵王李显联同禁军谋反。第一步棋还没能下得了,就被一个打退堂鼓的手下将消息报到了太平公主那里。诸武和太平公主对来俊臣的厉害早已领教,恐惧之下立刻提前动手,收集了来俊臣的罪证向女皇控告。神功元年(697)六月,武则天颁布《暴来俊臣罪状制》,终于使杀人无数的来俊臣也被处以极刑。来俊臣被处刑后,尸体眨眼间就被仇家手撕口咬,丝毫不剩。则天时代酷吏历史宣告结束。
  
  除了“酷吏”,武则天所用的“循吏”其实更多,而且众多酷吏几乎只充当打手,很少有谁能掌握行政大权,武周王朝的宰相群人数众多,却只有两个酷吏:傅游艺与吉顼。
  傅游艺只当一年多宰相就被下狱死;
  吉顼虽是酷吏,但敢与诸武当面争吵,主张杀来俊臣,劝立李显为太子,为人更象汉时陈汤一类。最著名的三大酷吏为索元礼、周兴、来俊臣。索元礼官止游击将军(从五品上);周兴官止尚书左丞(正四品上);来俊臣官止司仆少卿(从四品上),都只能掌握刑狱,无法染指国政方针。这也是武则天时代虽然酷吏众多、又经历了改朝换代,国家却仍然正常运行的重要原因。只是世人知酷吏者多,知循吏者少,也算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看着姑母登基称帝,武承嗣眼前仿佛也看到了自己的未来。他费尽心机等的就是这天,现在他要开始下一步:让姑母废皇嗣李旦,立自己为继承人。这当然也是诸武共同的愿望。
  天授二年(公元691),武承嗣党徒凤阁舍人张嘉福派王庆之等数百人联名上表,请武则天改立武承嗣为皇太子。表章递上,立即引来了宰相们一轮又一轮的猛烈抨击,也没能得到武则天的同意。诸武当然怒火中烧,便勾结来俊臣编织冤狱,将右相岑长倩、同平章事格辅元及其它相关数十人都杀害了。
  这一场冤狱,其实也从另一个侧面反映武则天心中的左右摇摆。人的天性使她更偏向亲生的儿女,何况李旦一直以来都表现得温驯听话。但帝王的天性却使她清醒地意识到儿女毕竟都是李唐王朝的后人,不可能将她劳心费力开创的武周王朝继续下去。假如李唐王朝重振,自己的身后名声很可能狼籍,假如武周王朝继续,这种情形则不太可能出现。
  犹豫不决的武则天随后召见了王庆之,一见面就问他:“皇嗣李旦是我的亲生儿子,为什么要废掉他?”王庆之回答:“‘神不歆非类,民不祀非族。’如今已是武家天下,怎么能让姓李的继承皇位!”武则天犹豫良久不能抉择,遂命王庆之退下。王庆之好容易才当面见到了武周女皇,又奉了诸武之命,一心想当个“保国功臣”,哪肯就这样走掉,趴在地上又哭又喊誓死不休。武则天便将一张盖上御印的纸递给他,说:“往后你要见我也不难,凭这个就能通过侍卫了。”
  得到这张纸的王庆之及诸武如获至宝,越发认为武则天如今的心思还有可乘之机。此后王庆之便频频求见,喋喋不休地向武则天请求废李旦立武承嗣。终于惹恼了武则天,当王庆之再一次大摇大摆走到她面前的时候,她下令身边的凤阁侍郎李昭德将王庆之拖出去痛打。
  李昭德将王庆之拉出光政门,对聚在那里的朝臣大声宣布:“此贼欲废我皇嗣,立武承嗣!”不用说,顿时引起群情激愤,王庆之的这顿板子也就格外实在,最后被打得耳目出血、活活打死。
  趁着武则天被王庆惹恼、更偏向李旦的机会,李昭德向武则天进谏:“天皇(即高宗)是陛下的丈夫;皇嗣是陛下的亲生儿子。您既然得了天下,当然应该传给自己的子孙后代,怎么可以放弃亲生儿子立侄儿!自古以来,都没有听说过侄儿当了天子而为姑姑立庙的事情,当然更谈不上姑父。如果您将天下给了武承嗣,天皇在天之灵只怕再也得不到血食了。”
  武昭德的话终于从根本上打动了武则天。也使武承嗣正位东宫的计划遭到重大的挫败。
  
  武周王朝的政事逐步走上正轨。
  长寿元年(公元692)的一月初一,武则天召见存抚使推荐的所有士人,无论贤愚都加以提拔。一时间官儿泛滥,世人皆笑云:“补阙连车载,拾遗平斗量;欋推侍御史,碗脱校书郎。”事实上,这是武则天一条非常管用的帝王之术,在广洒官帽之后,她再对众人严加查考,不称职的再加以罢黜甚至刑罚。而眼看女皇施爵大方,天下有才之人又非常动心,即使有些人嘴里说得响当当,不愿为女主所用,却由不得心中羡慕,那身子也就不由己地走过来了。(一千年后的清王朝也照抄了这条方子)
  告密之风,是武则天做太后时为铲除异己而施的一条非常之计,前后被诛杀的宗室贵族就有数百人,够得上大臣级别的也有几百家,至于刺史以下的官员就更是数不胜数。以至于宫婢将所有的新任官员都预先当死鬼看待。世间的宵小之徒则以为如今太后成了女皇,自己还能继续靠出卖良心升官发财。岂知女皇心里非常清楚,如今改朝换代的大业已成,天下已是武周天下,不能再任由其混乱下去。
  五月发生的一件事成为遏止告密风的开始。
  武则天迷信佛教,一度下令禁天下屠杀捕猎。右拾遗张德想要给儿子办三朝,爱子心切地偷偷杀羊宴请同事。补阙杜肃吃了还要拿,偷藏席上肉块,连同告密信一起送到了女皇案上。
  第二天上朝的时候,女皇向张德道贺:“听说爱卿生了儿子,我也很是欢喜。”张德不知是哪里的帐,受宠若惊,连连拜谢。接下来女皇的话却惊得他魂飞天下:“不知爱卿宴席上的肉是哪里来的?”张德一跤跌倒,只好认罪。谁知女皇还有下文:“朕禁屠宰,并不以此断人赏罚。只是爱卿以后还想请客的话,还须选择合适的对象。”说着便将杜肃的告状信丢给了张德。满朝哗然,都唾弃杜肃的为人。
  到八月,女皇下令监察御史严善思清理旧案,先后平反冤狱八百五十多人。至此,罗织告密之风一蹶不振。(严善思随后虽然被罗织党陷害流放,却很快又被心知肚明的女皇召为浑仪监丞。)
  这一年的武周王朝喜事不断。做为女皇,做为一个天生丽质的女人,武则天对自己的外貌十分看重,她也积累了很多妆饰的心得,经过妆扮之后,即使是她的随身左右侍从,也感觉不到自己面前的是一个已经七旬的老人。到秋天的时候,女皇竟然齿落重生,更是精神焕发。
  安西四镇从前被吐蕃占据,朝臣甚至上表请求女皇放弃收复的念头。武则天坚持一定要收回。本年十月,战事终于也传来了好消息:武威军总管王孝杰击败吐蕃军,收复了龟兹、于阗、疏勒、碎叶四镇,重置安西都护府于龟兹。
  
  女皇虽然坚持不肯立武承嗣为太子,但对这个侄儿仍然宠爱备至。与此同时,她也开始犯所有皇帝共同的毛病:对自己的法定继承人满腹疑心。她也不再给太子李旦出头露面的机会,长寿二年的正月,明堂大典上承担亚献、终献之职的,居然不是太子李旦和皇孙李成器,而是武承嗣与武三思。尚方监裴匪躬、左卫大将军阿史那元庆、白涧府果毅薛大信、监门卫大将军范云仙私自前去拜见李旦,武则天也认为事情可疑,将几人都一古脑儿杀了。吓得朝臣再也没有谁敢私下去见那位皇嗣。
  这使诸武又感到易储有望了,对李旦的攻击变得疯狂起来。
  武则天的侍婢团儿想勾引李旦,却被害怕上当的李旦敬谢不敏。碰了一鼻子灰的团儿恼羞成怒,在武三思的指使下诬陷李旦嫡妃刘氏、德妃窦氏私行厌胜术诅咒女皇。刘氏窦氏某天去嘉豫殿朝见女皇,就再也没有回来,而且连尸骨都再没被找回来。李旦眨眼间失去了一双妻妾,却只能忍气吞气,在母亲面前装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的样子。除掉了情敌的团儿见李旦还是不理睬自己,干脆打算继续对李旦下刀。幸亏侍女中有知情者举报,女皇诛杀了团儿,李旦才逃过一劫。
  但是事情还没有完。女皇知道错杀了儿媳,对儿子更有戒心。为防刘氏窦氏的儿子们,她又将李旦的几个儿子统统降封为郡王。
  
 
  这一系列的事情使某些人又蠢蠢欲动起来。很快就有人告发说太子意欲谋反。
  这案子被交到了来俊臣的手里,一通大刑之后,东宫侍者都忍受不住屈打成招了。正当李旦一家将要死于非命的时候,东宫中一个寻常的仆人安金藏却慷慨陈辞:“愿剖心证明皇嗣不反!”说完就狠狠地剖开自己的胸口,顿时五脏迸出、鲜血四溅。
  由于事涉自己最后一个儿子,武则天暗中派人在审讯地附近打听消息。听说此事后为之色变,立即命人为安金藏医治。经过一夜,苏醒过来的安金藏看见女皇,立即又为李旦鸣冤。武则天也不禁为安金藏的忠心所打动,自责道:“吾有子不能自明,不如汝之忠也。”
  对于安金藏的救命之恩,李旦一直念念不忘。唐玄宗即位后,升安金藏为右骁卫将军、代国公。死后追赠兵部尚书,其子封庐州长史。
  除此之外,武周王朝的内外政务在这段时间看起来还是颇如人愿的。公元695年,王孝杰击败吐蕃及突厥,韩思忠击败泥熟俟斤。突厥默啜在表面上也态度谦恭,主动请降后甚至求做女皇义子,又为女儿请婚,归还了从前的河西降户,并帅部讨伐叛乱的契丹松漠都督李尽忠、归诚州刺史孙万荣(两人反后,女皇将他们改名为李尽灭孙万斩才派人出征,看起来实在有点象老太太在闹脾气)。这一次,是默啜除掉了李尽忠,并因此得到了重赏。
  然而顺利是短暂的。默啜绝非忠良,他不久就开始变着法儿骚扰边境,成为武周王朝的大患。由于后来王孝忠不幸身亡,很多将领又不能令女皇放心,于是朝中几无可用之将。武则天开始起用诸武领兵。而这个结果是明摆着的,诸武多数是平庸之辈,搞搞鬼花样可以,论真本事却实在见不得人,甚至连薛怀义都比他们强些。自此以后,武周王朝的边境也难就得太平了,甚至闹出了武延秀和亲被退货的事儿来。
  
  就在这时,一件令女皇气恼之极的事情发生:明堂遭焚。制造这起纵火案的,正是薛怀义。
  薛怀义并不仅仅是一个男宠,他同时也是武则天称帝的功臣。
  在武则天代唐称帝前夕,薛怀义和法朗等僧人伪造《大云经》,声称武则天乃是弥勒降世,乃是真正的世间之主,唐室当衰。随后以此经为由头,又在天下各州皆造大云寺,专为此度僧宣讲,为武周王朝大造舆论。所以在武周王朝建立后,薛怀义等人都被封为县公,算在开国功臣里头。此后武则天也大规模崇佛,甚至下令“释教开革命之阶,升于道教之上”。又废除了老子的玄元皇帝称号、罢除了贡举试中《老子》的内容。如此一来,假和尚薛怀义就更为所欲为,甚至公然强逼道观主剃度为僧。
  随着时间的推移,薛怀义已经浑然忘却了自己与武则天之间的从属关系,对女皇的指令常置若罔闻,还在民间挑选强壮有力的男子剃度为僧,数量超过千人,引起了武则天的疑心,不但找了新欢沈南璆,还将所有的武僧都流放偏远地区去了。对薛怀义的恩遇也一天不如一天。嫉恨交加的薛怀义为了发泄,便在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5)正月十六日夜晚纵火焚烧了刚刚落成才六年的明堂、天堂。于是“火照城中如昼”,等到十七日清晨的时候,两座巍峨的建筑已经化为灰烬。
  对于这场火的真实起因,女皇和大臣们都很清楚,但为了面子,仍然声称是工人不慎失火,火灾后仍然任命薛怀义主持重建工作。
  既是重建总管,薛怀义又开始频频出入宫廷。而就在同一个时候,女皇与自己最信任的女儿太平公主商议定了除掉薛怀义的计划。据史书记载,二月初四这天,太平公主在宫中挑选了几十个身强力大的壮妇,又让小叔子武攸宁率领了一批壮士埋伏,等薛怀义应召入宫时,壮妇们在太平公主乳母张夫人的统率下一拥而上,将薛怀义捆成了个粽子。
  薛怀义当然是死定了,不过死法有待商榷。《旧唐书》说他是被张夫人派侍卫缢死的。上文所述则是《新唐书》的记载。关于尸体的处理也有不同解释。在以辇车送回白马寺后便被“焚之以造塔”了。应该是烧化后照规矩给造了座僧塔。
  天册万岁元年(公元696)三月,明堂重建完成,更名通天宫。重建后的明堂规模比从前更大,里面还增加了以五十六万七百余斤铜铸造的九座巨鼎。这座宫宇也没能存在很久。六十六年后,明堂毁于唐代宗宝应元年(公元762)十一月,原因仍然是被焚。
  
  除了薛怀义,女皇最著名的男宠莫过于张易之、张昌宗兄弟。张昌宗是太平公主推荐进宫的。张昌宗出身士族,是太宗高宗两朝宰相张行成的族孙,不但白晳秀美,而且精通音律。张昌宗入宫得宠后又以“器用过臣,兼工合炼(- -#)”为由向武则天推荐了自己的哥哥尚乘奉御张易之,从此兄弟俩在女皇所有的男宠中位列前茅。张易之官至麟台监、恆国公,张昌宗官至司仆卿,春官侍郎,封鄴国公,他们死去的父追封襄州刺史,母亲韦氏、臧氏为太夫人。臧氏寡居寂寞,看上了凤阁侍郎李迥秀(初唐名将凉州都督李大亮族孙),女皇也为之牵线,命李迥秀兼职做臧氏的情夫。李迥秀这人做丈夫很差劲,他老婆崔氏管教妾婢,原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李迥秀那个多心的老娘却听不得,因为她就是个婢女出身。(奇了怪了,难道要崔氏把奴婢们当成长辈来供养么?别说那年头,就是现在也没几个人有这样的思想觉悟)。李迥秀为讨老娘欢心,立马就跟老婆离婚。别人都看不过眼劝他不要这样,他也不管。赶走了儿媳的老太太现在该高兴了吧!
  在兄弟中,张易之排行第五,张昌宗排行第六。兄弟俩得宠后,马屁声四起。有人说“莲花似六郎”,而宰相杨再思更高杆,道:“乃是莲花似六郎。”
  女皇著名的书法作品,当属《升仙太子碑》。升仙太子王子晋,即周灵王太子姬晋,十七岁就去世了。但世人都认为他并非早逝,而是登了天界,传说在他死后三十年,还有人在缑氏山见到他乘鹤仙去。——于是,马屁精们声称张昌宗就是王子晋的后身,专为报女皇知己之情而来。于是女皇就为张氏兄弟设置了控鹤府,以张易之为三品控鹤监,让张昌宗穿羽衣、吹箫、乘木鹤于庭中奏乐,果然也颇似升仙之状。
  
  
  张氏兄弟虽然几得专宠,但女皇和世上其它的皇帝都一样,不会止满足于此,而且哪怕只是一次床第之欢,她也要将对方挑剔个遍。在这方面最著名的笑谈莫过于宋之问。这位著名诗人长得一表人材,才华出众,认为自己理所应当得到女皇的青睐。可是女皇却一直没有对他表达过这方面的意思。宋之问不甘被冷落,主动写了一首艳诗献给女皇,女皇读后付之一笑,对身边人说:“宋卿哪方面都不错,就是不知道自己有口臭。”宋之问打听明白后后悔不迭,从此经常口含香料,亡羊补牢。
  男宠数目众多,想当男宠的也数不胜数。很多认为自己有条件的朝臣和世家子弟都竞相自荐。以至于言官担心女皇也和男皇帝一样迷于花丛,疏忽正业。
  久视元年(公元700)四月,武则天下令将控鹤府改为奉宸府,诏选美少年居于其中。右补阙原敬则闻声而动,进谏道:“臣闻志不可满,乐不可极。嗜欲之情,愚智皆同,贤者能节之不使过度,则前圣格言也。陛下内宠有易之、昌宗,足矣。近闻左监门卫长史侯祥等,明自媒衒,丑慢不耻,求为奉宸内供奉,无礼无仪,溢于朝听。臣职在谏诤,不敢不奏。”对这样的进谏,女皇当然不会照办,不过仍然好言相慰原敬则道:“如非爱卿直言,朕不知此。”
  然而,随着张氏兄弟宠爱日盛,言官们所不愿看到的“祸水”情形还是发生了。张家在朝中横行一时,路人侧目,就连李武二氏皇族,都不得不对他们陪小心,甚至于亲自牵马执鞭。别说张氏兄弟的要求女皇不会违拗,就连他们的家人都不例外。两人的弟弟张昌仪为洛阳令,收了一个薛姓候选官员的五十两金子,答应为他授个官儿,并将此人的履历交给天官侍郎张锡。张锡把履历给遗失了,便向张昌仪询问此人姓名。张昌仪骂道:“你小子真不懂事,我哪里记得那么多?你忘了他的姓名打什么紧,只消看见是姓薛的就封官好了!”张锡不敢做声,只得照办,回去一翻档案,发现候选的薛姓竟有六十多人,也顾不得了,统统提拔了事。
  
  眼看女皇年纪越来越老,武承嗣武三思易储的念头也越来越急切。然而此后的一系列事情,却使他们最后的计划也泡了汤。
  首先是狄仁杰。狄仁杰自高宗时开始,就以敢言闻名天下,得到高宗和武皇后的信任。武则天称帝后,他在任豫州刺史时,曾因为民请命得罪了当时的宰相张光辅,被贬为洛州司马。后来女皇发现自己判断有误,又将他调入朝中。对于狄仁杰,女皇非常重用,虽然几度贬谪,最后又都重新起用,皆为宰相之职,成为中国历史上君臣间的一段佳话。
  圣历元年(公元698),狄仁杰对女皇说:“姑侄与母子哪个更亲近?陛下立亲生子,则身后能与天皇同入太庙得享祭祀,子孙延绵无穷;立侄子,则世上还从没听说过侄儿做天子为姑父姑母立庙的事情。”武则天已经被这事给弄烦了,答道:“这是朕的家事,爱卿不必参与。”狄仁杰说:“为王者以四海为家,四海之内,皆为帝业臣民,什么都是陛下的家事!君为元首,臣为股肱,况且我身为宰相,怎么可以不过问这样的大事。”武则天听了颇为动心。何况叛乱者屡屡打着匡复皇嗣的牌号造反,也使她疲于应付。不久后她向狄仁杰说:“朕梦见一只大鹦鹉折断了双翅,无法飞翔,当做何解?”狄仁杰回答道:“鹦鹉,代表陛下的武姓,双翅则是陛下的两个儿子。陛下重新起用自己的两个亲生儿子,翅膀即痊愈能飞了。”这个答案正合女皇的心意。
  张易之兄弟在这方面也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二张知道自己全凭女皇才得出人头地,唯恐女皇先死,自己下场凄凉,便向酷吏吉顼讨主意。吉项便劝说道:“天下士庶未忘唐德,咸复思庐陵王。主上春秋高,大业须有所付;武氏诸王非所属意。公何不从容劝主上立庐陵王以系苍生之望!如此,岂徒免祸,亦可以长保富贵矣。”两人深以为然,立即向女皇进言,吉顼也面见女皇陈词。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则天秘密派人去房州接回庐陵王李显一家。三月十八日,李显回到了阔别十四年的洛阳城。
  李显重新出现,使武承嗣彻底绝望了。八月,他抑郁病死。
  武承嗣死后不久,李显被复立为太子,原来的皇嗣李旦改封相王。
  (关于吉顼进言之事,外人一直都不知道,即使是李显和李旦也一直被蒙在鼓里。吉顼为人阴毒执法严酷,虽与来俊臣等人不同,却一直也被名列酷吏群中。他曾与武懿宗争执,本来各说各理也没什么,偏偏吉某人身长七尺相貌威武,武懿宗则矮小猥琐,争吵时呈俯视状,场面着实不给女皇长脸,于是被认为藐视武家,贬官外放郁郁而终。他死后很久李旦即位,才偶然知道当年吉顼进言,感激之余下诏道:“故吏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吉顼,体识宏远,风规久大。尝以经纬之才,允膺匡佐之委。时王命中否,人谋未辑,首陈返政之议,克副祈天之基。永怀遗烈,宁忘厥效。可赠左御史台大夫。”)
  
 
  
  重为皇储的李显立即被女皇任命为河北道元帅讨伐突厥。在此之前,由于将士不肯效命,武周王朝对突厥的作战一直没有起色,征兵一个月也往往招不满千人。如今听说高宗的儿子领兵,四方应者如云,不消几天就超过了五万人。双方对阵胜负也随即发生根本转变。
  从根本上来说,女皇虽然热衷权力,残忍嗜杀,却并不愿意毁掉高宗开拓的帝国疆域。面对诸武领兵无功,李显挂帅即能保土安民的情形,她要做的是大国的皇后、女皇,并将这个大国交给继承者,而不是给后来人一个四分五裂的国家,更不愿做一个被叛乱者劫掠的亡国之君。既然武氏没有人能够接这个担子,她终于只能默认自己费尽心机开创的武周王朝一传而绝了。
  做出了决定的女皇接下来最担心的,就是自己死后李氏皇族跟武家秋后算帐。然而对于身后事,她也无能为力,最后只能想出一条多少有些鸵鸟的办法,圣历二年(699年)四月十八日,女皇命太子李显、相王李旦、太平公主及诸武共作誓文,于明堂内向天地宣读并刻成铁卷藏入史馆。
  除此之外,联姻也成了她的一种选择。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的庶女永泰郡主嫁给了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嫡出女儿安乐郡主则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
  在女皇的有意安排下,武李两家少年男女走得很近,时常耳鬓厮磨呼朋引伴在一起。(女皇死后,安乐郡主再嫁的丈夫仍是武家少年武延秀,唐玄宗李隆基前半生最宠爱的女人则是武攸止之女武惠妃,追封贞顺皇后,另一位小武妃则是武重规之女,生子李璿)
  姻缘虽然缔结,悲剧却也埋下了伏笔。
  眼看两个妹妹都与各自的丈夫情投意合,李显与韦氏的嫡出儿子李重润也和妹夫来往密切,时常一起游猎宴饮。相处日久,偶尔不免也会磕磕碰碰,在少年人来说这实在是寻常事。然而千不该万不该,有一次李重润与武延基发生口角,争吵中忘了忌讳,两人竟将彼此曾经私下议论女皇宠信张易之兄弟的事情给当众吵了出来,待到发觉忘情赶紧闭口,已是迟了。消息迅速传开,张易之立即加油添醋地报到了女皇面前。武则天便将李重润和武延基夫妻都送到太子李显处,让他加以处治。
  李显饱尝了十四年废皇帝的苦难岁月,好不容易才熬到今天,无论如何也不敢惹恼母亲,更不敢开罪“策立有功”的张氏兄弟,唯恐这对兄弟翻手成云覆手成雨,又将自己一家打回原形。无可奈何的李显思来想去,只得逼着三个孩子统统自杀。(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已经死了)李重润和武延基死于长安元年(公元701)九月初三,十七岁的永泰郡主带着她腹中的胎儿也于次日(可能就是初三的深夜)死去。
  
  张易之一句话,就逼死了太子的嫡出长子、武氏家族的嫡出长孙,所有的人都恐慌万状。这件事使武李二族团结在了一起,将二张视为他们共同的敌人。然而面对张氏兄弟嚣张气焰,诸武诸李都无计可施。为了表示和解的诚意,使二张不至于继续与自己为敌,李显、李旦、太平公主及武氏诸王不得不屈服,联名在孩子们被逼死的第二年八月向女皇上表,请求册封张氏兄弟为王爵。女皇虽然年老,对二张又宠溺,但也很清楚这是逾越规制的事情,虽然众人再三请求,最后也只是封张昌宗为鄴国公、张易之为恒国公。
  
  女皇仍然宠信张氏兄弟,但她很清楚张氏兄弟终究只是男宠,国家大事仍然取决于宰臣。在一次女皇亲自出席的宴会上,二张的坐位紧靠女皇,居于御史中丞宋璟之上。张易之自知在女皇心目中自己真正的地位不如宋璟,想要讨他的欢心,便下座揖让道:“您才是当今第一人,怎么可以居下座呢!”宋璟不冷不热地回答:“我才劣,所以位卑,张卿怎么会认为我是第一?”天官侍郎郑杲想打圆场:“中丞怎么称呼五郎为‘卿’?”宋璟回答:“以官爵大小而言,称呼他为卿才是对的。足下并非张卿家奴,管他叫‘郎’干什么?”
  张氏兄弟从此恨上了宋璟,在女皇面前用尽办法中伤他。然而女皇对于席上的的一幕心中有数,并未采信他们的胡言,宋璟安然无恙。
  
  自李显复立太子以来,天下太平了许多,契丹于久视元年(公元700)平定,吐蕃的战事也随起随平。长安三年,吐蕃遣使献马千匹、金二千两求婚;六月初一,东,突厥可汗默啜也遣使入朝,请以女嫁与李显之子,这桩婚事在当年十一月缔结
  ——可惜的是,这位嫁入中宗家的突厥公主是谁,又嫁给了谁,史书可没记下,反正绝非李重润,也不是李重福(因为他娶的老婆是张易之的外甥女,所以他成了导致李重润武延基永泰公主之死的首席疑凶)。
  
  
  
  女皇虽然年纪已老,仍然大权独揽,她对身边发生的一切意味着什么非常明白,知道自己开创的武周王朝将随着自己一起逝去。于是,在久视元年的十月初十,她颁下诏书,废止周历,重新起用唐历。
  长安元年(公元701)八月,武邑人苏安恒上疏女皇,请求抑武重李,贬武姓诸王为公侯,禅位太子李显。“陛下钦先圣之顾托,受嗣子之推让,敬天顺人,二十年矣。岂不闻帝舜褰裳,周公复辟!舜之于禹,事只族亲;旦与成王,不离叔父。族亲何如子之爱,叔父何如母之恩?今太子孝敬是崇,春秋既壮,若使统临宸极,何异陛下之身!陛下年德既尊,宝位将倦,机务繁重,浩荡心神,何不禅位东宫,自怡圣体!自昔理天下者,不见二姓而俱王也,当今梁、定、河内、建昌诸王,承陛下之廕覆,并得封王。臣谓千秋万岁之后,于事非便。臣请黜为公侯,任以闲简。臣又闻陛下有二十馀孙,今无尺寸之封,此非长久之计也。臣请分土而王之,择立师傅,教其孝敬之道,以夹辅周室,屏籓皇家,斯为美矣。”
  女皇看过奏疏后召见了苏安恒,还赐食慰劳了一番。
  第二年,苏安恒再接再励,又上了一道表章:“臣闻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有隋失驭,群雄鹿骇,唐家亲事戎旅,以平宇县,指河为誓,非李氏不王,非功臣不封。陛下虽居正统,实唐旧基。日前太子在谅暗,相王非长嗣,唐祚中弱,故陛下因以即位。今太子年德已盛,尚贪有大宝,忘母子之恩,蔽其元良,以据神器,何旅颜面见唐家宗庙、大帝陵寝哉!臣谓天意人事,还归李氏。物极则复,器满则覆;当断不断,将受其乱。诚能高揖万机,自怡圣心,史臣书之,乐府歌之,斯盛事也。臣闻见过不谏非忠,畏死不言非勇。陛下以臣为忠,则择是而用;以为不忠,则斩臣头以令天下。”
  这道刺眼的表章递上,女皇并未动怒,但也没有给任何答复。
  武则天何尝不知道苏安恒所说的都是忠言,都是实情。然而要做这个退位的决定又谈何容易。从大帝变成太后,差别实在太大,世上有谁能够做得到?中国历史早已经给出了答案,所有的禅位都是在政变下不得不为,唯一一个情愿禅位的乾隆,在退位后也仍然独揽大权,嘉庆只能做“学徒皇帝”。
  
  犹豫不决中,时间到了神龙元年(公元705)正月初一,八十二岁的女皇颂下了这样一道旨意:“自文明以来得罪者非扬、豫、博三州及诸反逆魁首,皆赦免。”也就是说,女皇赦免了自公元684年以来所有被她严厉打击过的所有政敌,甚至包括历次反对她统治、反对她创立武周王朝的反叛者。这道圣意意味着一件事:女皇病重了。从此她已经再不能象从前那样“宵衣伫旦,望调东户之风;旰食忘眠,希缉南薰之化”地日理万机了。她在长生殿内养病,独自追忆过去的种种,不见儿女更不见宰臣,只有张氏兄弟和宫人随侍身边,她所有的决定,都由二张传达。
  对于这样的局面,朝中议论纷纷,都认为二张与太子李显有宿怨,很可能会利用这个机会危害太子。宰相张柬之、崔玄暐与中台右丞敬晖、司刑少卿桓彦范、相王府司马袁恕己五人便打算发动政变诛杀二张,逼女皇归政李显。他们首先找到了右羽林卫大将军李多祚,张柬之问道:“将军今日的富贵,是谁给的?”李多祚命运坎坷,乃是李义府的儿子。当年李义府得罪高宗,不但被全家流放,而且还天各一方不得聚首,郁郁而终。武则天一直记着他首倡立自己为皇后之事,视之为恩人,刚刚掌权就立刻将李义府的家人全数赦免,对李多祚也关爱有加,一路提拔。张柬之这样一问,李多祚立刻声泪俱下,回答:“大帝也!”
  张柬之等的就是这一句,马上又说:“如今大帝之子面临张氏兄弟的威胁,眼前就是将军报答大帝的机会到了。”李多祚前思后想,终于答应做策应。
  
 
  
  
  正月二十二日,张柬之带兵入宫,斩杀了张氏兄弟;让李多祚、李湛、王同皎去东宫劝李显主持政变。李显却唯恐眼前是个骗局,回答妙极:“凶竖诚当夷灭,然上体不安,得无惊怛!诸公更为后图。”李湛不知眼前这位爷是真孝敬还是假谦虚,大急曰:“我们不顾祸患家族来保你做皇帝,你这样的态度,岂不是我们的命吗!”不容分说,命王同皎将李显连搀带抱地弄上马鞍,带进了长生殿里。
  面对儿子和朝臣,女皇立即就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她问李显道:“怎么会是你?那两个小子杀了就杀了吧,你可以回东宫了。”李显不敢出声,恒彦范怕这位太子当真掉头走人,立即上前道:“请陛下传位太子!”面对这样的局面,女皇知道大势已去,不再多说什么了。
  太平公主也适时来见女皇,请母亲做出姿态,不要影响儿子的名声。于是,一纸虽无实际意义,却不可缺少的传位敕书通过太平公主之手送到了李显面前。
  正月二十三日,太子李显监国。
  正月二十四日,传位敕书宣布。冷冰冰的政变被母子亲情遮掩,蒙在鼓里的百姓欢天喜地。
  正月二十五日,49岁的李显再次登基为帝。相王李旦封太尉,太平公主加号镇国太平公主。免除税赋一年,放宫女3000人。李氏皇族中所有被流放被籍没者,子孙复籍封爵封官。所有被周兴等酷吏残害的家族一并昭雪,子孙为奴婢者恢复平民身份取回家产。同时大赦天下——除张易之家族以外——四年前儿女并丧的惨境,李显终身都无法忘却。
  正月二十六日,武则天移居上阳宫。对于这座宫殿,现在的人多数因为宫怨诗,认为它一定凄冷荒芜。事实上,唐玄宗天宝以前的上阳宫异常奢华。这座宫殿兴建于唐高宗上元年间,位于天津桥北,宫殿跨越洛水,恢宏富丽,女皇时期这座宫殿修葺得更加金碧辉煌。唐玄宗对上阳宫也极有好感,先后五次来洛阳,每次都住一年半载。自天宝以后,唐玄宗长住长安,不再来往洛阳。这才使得上阳宫女再难冀望帝宠,成了宫怨词的主要场景。只是女皇入住的上阳宫虽然奢华,虽然有极佳的物质享受,住在里面的女皇心里会怎么想呢?
  二月初一,李显为母亲上尊号为“则天大圣皇帝”,并率百官齐赴上阳宫问候起居,此后每十日如此一往。
  二月初四,李显复国号为唐,郊庙、社稷、陵寝、百官、旗帜、服色、文字也一并恢复至高宗时代的模样。改神都(洛阳)为东都,北都恢复旧称并州。太上老君也恢复了“玄元皇帝”的尊号。
  五月初四,李显将武周王朝七代追封皇帝的牌位迁于长安崇尊庙,同时下诏:“武氏三代名讳,奏事者皆不得犯。”
  五月初七,李显立李唐王朝太庙于东都洛阳,封张柬之等五人为王,武三思武攸暨由亲王降为郡王,其余诸武氏王降封为为公。赐免十死铁券予十六功臣,武攸暨武三思名列其中。——事实上,张柬之等五人被明尊暗降,虽然封了王爵,却从此罢知政事,远离了宰相将领的实权位置。
  十一月二十六日,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武曌(武则天,武媚,武华姑)逝去上阳宫仙居殿,年八十二岁。临终时她留下遗诏,身后不再称帝,以“则天大圣皇后”的名义下葬。与此同时,她赦免了人生最初也是最终的一批冤家,根据她的遗诏,高宗的王皇后萧淑妃家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等人的家族恢复了名誉和身份。
  女皇死后,朝中有人反对将她与高宗合葬。此人是给事中严善思,奏曰:“乾陵玄宫以石为门,铁锢其缝,今启其门,必须镌凿。神明之道,体尚幽玄,动众加功,恐多惊黩。况合葬非古,汉时诸陵,皇后多不合陵,魏、晋已降,始有合者。望于乾陵之傍更择吉地为陵,若神道有知,幽涂自当通会;若其无知,合之何益!”
  这项主张李显李旦及太平公主都拒绝买帐。
  
  神龙二年(公元706)五月十八日,武则天入葬乾陵。遵照遗嘱,谥“则天大圣皇后”。这个谥号在后来多次变化,直到天宝八年(公元749),唐玄宗仍然追尊祖母为“则天顺圣皇后”。
  
  
   殊途同归——唐中宗李显皇后韦庶人与昭容上官婉儿
  
  中国历史上过得窝囊的皇帝很多,但是这些皇帝中的绝大多数并不情愿这样生活,或多或少都曾经做过一些改变的努力,即使反抗不成功,也算是表明了皇帝应有的态度。因此,“窝囊”得发自内心,并且贯彻始终的皇帝倒还的确是稀罕人物。而唐中宗李显,应该算是这类窝囊皇帝中的代表性人物。
  纵观李显的一生,他的命运一直都没有真正被自己掌握过,他也似乎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想法。在他的生命中发挥作用甚至肆意涂改的是几个女人,李显的整个生命和遭际操纵在她们的手中。——这几个女人中的三个与他有血缘关系:母亲武则天、妹妹太平公主、女儿安乐公主;另两个则是他的妻妾:皇后韦氏、昭容上官婉儿。
  韦氏,是李显的第二任妻子。对比韦氏,世人对上官婉儿的名字更耳熟能详。但是按年龄推算,韦氏应该先于上官婉儿出生,只是上官婉儿的宫廷生涯开始得比韦氏要早得多。李显生于公元656年,尽管李显纳韦氏是在他24岁为太子以后,但上官婉儿却是在公元664年才呱呱坠地,比李显足足小了八岁。
  
  韦氏的祖父曾任曹王府参军,父亲曾任普州参军。相比之下,上官婉儿的家世要清贵得多,她的祖父乃是弘文馆学士上官仪,官至三品西台侍郎,她的父亲上官庭芝任周王府属,母亲郑氏则为太常少卿郑休远的姐姐。然而家世高贵并不一定能给子孙带来平安的人生。在这方面,韦氏的前任赵氏就是一个最好的例子。
  和韦氏一样,赵氏也是唐中宗李显的妻子。她的出身比韦氏和上官婉儿要高出一大截,乃是右领军将军赵绰的孙女、定州刺史赵壤与唐高祖常乐公主的女儿。早在李显做英王的时候,赵氏便成了他的元配王妃。论起辈份来,她的丈夫李显还是她的表侄。然而赵氏的母亲常乐公主与李显的母亲武则天素有仇隙,这段看起来门当户对光宗耀祖的婚姻,实际上是把赵氏白白地送给武则天做发泄怨恨的牺牲品。当常乐公主夫妇被贬出京之后,武则天干脆将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赵氏关进了内侍省,将她活活饿死。
  自己的王妃死于非命,时为英王的李显却并不敢表示一丝一毫的不满。武则天对儿子如此驯服,看来是非常满意的。当她于唐高宗永隆元年(公元680)八月二十二日废掉自己的次子李贤太子位之后,立即便将李显封为太子,并将他的继弦韦氏册为太子妃。
  韦氏说起来是赵氏的继任人,但她似乎并没有从赵氏的遭遇中得到足够清醒的认识,对武则天的手段还太缺乏了解。这也许是因为在韦氏的性格中,大胆莽撞占了大部分的位置;也许她认为武则天就象历史上的其它后妃那样,必须依靠丈夫或儿子才能施展影响——假若韦氏真有此想的话,那么她恐怕也会认为,现在的皇帝是自己的丈夫了,自己对他的影响力笃定比婆婆更强。这方面李显似乎也颇有同感,虽然两个哥哥先后被废,姨母表姐也陆续死于非命,但并没有使他认识到母亲在其中的作用。更重要的一点,李显与韦氏在太子宫呆的时间还太短,没有充分与母亲“过招”的机会。事实上,李显只在太子位上呆了两年多点,他的父亲唐高宗李治就于永隆三年(公元683)腊月去世,他就当上了皇帝。按照高宗的遗诏,裴炎等任宰辅,军国大事由武太后决策。
  
  嗣圣元年(公元684)在高宗死后不到一个月来到。本年正月,韦氏直升皇后尊位。这是她在史料中第一次登场,却也是历代皇后初次亮相得最惊人的一次。由于李显韦氏夫妻异乎寻常的表现,这注定是乱七八糟乌云密布的一年。
  刚当上皇帝皇后的李显和韦氏着实春风得意,这对政治资质平庸的夫妻认为只要有了帝后的名份,就等于掌握了全盘局势,根本就没有想过虚名与实权之间究竟有多大差距。尤其是韦氏,她立即迫不及待地要丈夫提拔自己的娘家,而李显也乐于听命于太座,立马将岳父韦玄贞升到了豫州刺史。韦氏仍然觉得不满意,想要让父亲当侍中(宰相),李显也满口答应,顺便还将乳母的儿子平地升至五品。
  这样的人事安排发到中书令裴炎手里,他立即加以劝阻。谁知李显的脑子已经被烧坏了,放出话来:“我是皇帝,想怎么干就能怎么干!韦玄贞是我的老丈人,我就是把天下让给他都行,一个小小的侍中又有什么大不了的?”
  做太子妃的当年就怀孕生下长子,老公做了皇帝仍然被收拾得这么服贴,应该说,韦氏的驯夫术还是很到家的。可惜她的权力欲望太急切,嫁的又是一个如此口无遮拦的没脑丈夫,事情很快就砸了锅。
  李显的一席话,充分地向老婆一家表了忠心,却也十足地把裴炎吓了个魂飞魄散。为了避免皇帝“说到做到”,更为了自己得罪皇帝性命堪虞,裴炎将这场见面会实况转播给了武太后。武则天听后大怒,发觉这个表面窝囊的儿子原来不但刚愎自用,而且还娶了媳妇忘了娘,全不如想象中那样听话,立即下定了废李显的决心。
  二月六日这天,在武则天的安排下,裴炎与中书侍郎刘袆之、羽林将军程务挺、张虔勖等人率重兵入宫,当着百官的面宣布了太后懿旨,废李显为庐陵王,幽于别所。李显猝不及防,只会大喊:“我有何罪?”武则天看着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不紧不慢地回答:“你想要将天下送给韦玄贞,这还不是大罪吗?”
  李显哑口无言,只能低头认输。
  废帝第二天,李显的同胞弟弟李旦被按在了皇帝的座位上,改元文明。
  第三天,李显和韦氏年仅两岁的长子李重照被废为庶人,正在做宰相梦的韦玄贞被流放钦州。
  三月五日,李显的二哥、废太子李贤在流放地巴州自杀,时年30岁。
  全部料理完了之后,武则天终于有时间去处置三儿子李显了。四月二十二日,闯下塌天大祸的“庐陵王”李显和妻子韦氏领着一堆年幼的儿女、一群哭哭啼啼的姬妾,垂头丧气地离开了曾经呼风唤雨的长安城,在重兵的“护送”下,前往流放地房州(今湖北房县)。二十六日,武则天又改变主意,下令将李显一行转押均州(今湖北十堰市)。
  一切摆平之后,武则天心情大佳,却不料大不吉利的彗星竟于此时出现,而且足足在西北天际挂了三十三天。为了趋吉避凶,她于当年九月六日宣布大赦天下,并改元“光宅”。——就这样,公元684年成了三个不同年号的“元年”,而且都只元了这么一年:第二年,由于徐敬业被平,武则天再次改年号为“垂拱”。
  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武则天又忽然想起了李显一家,下令将他们重新安置,又从均州迁回房州。——根据史书记载,韦氏的最后一个孩子、李显最小的女儿就是降生在去往房州的路途上的。不过究竟是嗣圣元年的四月二十二日至二十六日这一次,还是垂拱元年三月十一日后的这一趟,就没有确切的说法了。不过无论是哪一种说法,这个小女婴都是在父母最惊惶的时候降临人世的。而且此时的李显夫妇已经陷于穷途末路的窘迫,当刚降生的婴儿急切需要一点保暖的被褥或衣物的时候,他们都无处找寻。慌乱中,李显只能将自己身上穿着的衣服脱下来包裹孩子。这个女婴因此有了她的第一个名字:裹儿。她就是未来的安乐公主。
  (常言道,生易养难,父母尊长对儿孙的感情也必须在亲历抚养过程中才能真正培养得起来。由于皇族父母基本是只管生不管养,儿孙往往只是他们寻欢作乐的副产品、前途的保障或利用的工具,难得有真正的人伦感情,于是往往对儿孙还不如对左右奴婢,动辄就喊打喊杀毫不怜惜。李显的母亲武则天就是最现成的例子。然而李裹儿的情形却与大多数的皇家子女不同,她的孕育过程,是韦氏三次生育经历中最凄凉的一次,恐怕也是拥有四子八女的中宗李显唯一亲眼全程目睹自己的孩子如何降生的一次。由于他们此时的处境与当初已经是云泥之别,比寻常百姓尚且不如,李裹儿的养育也就只能由他们夫妻勉力亲为。夫妻俩因此都对这个小女儿百般宠爱。)
  
 
  
  看着老娘亲翻云覆雨,新皇帝李旦遍体冰凉,压根不敢过问政事,当武则天于垂拱二年正月摆出归政姿态的时候,李旦赶紧坚决地辞让了母亲的“好意”。武则天前后收拾了三个儿子,终于把老四给“锤炼”得合乎心意,感觉一定很不错。总之,她心安理得地接受了儿子的请求,继续临朝称制掌控天下。
  
  随着权力的巩固,武则天很快就不满足通过傀儡皇帝的名义执掌朝政,她要名正言顺地坐天下。于是,各色祥瑞层出不穷,朝廷内大规模的洗牌也借铜匦告密之风相继发生。最后,公元690年,武则天正式改唐为周,自称神圣皇帝,李旦被降为储君迁居东宫,并改武姓。六十六岁的武则天正式成为中国历史上唯一的女皇帝。
  成为皇帝的武则天并不因为小儿子听话,就放松对三儿子的警惕。在房州清苦度日的李显不但平日被人监视,长安城里的特使还经常专程前去察看他的情形。李显每每想起二哥李贤在流放地被赐死的前车之鉴,整日里活得心惊肉跳。每当有使臣前来,他都以为他们是奉母亲之命来杀死自己的,心中无比恐怖。李显脆弱的精神简直无法支撑他去面见使臣,只要听说使臣来到的消息,他就崩溃得只想提前自杀了事。李显寻死是很容易,然而他若是死了,他的妻妾儿女却也就再没有了活路可想。在这样的情形下,李显每次寻死都被韦氏紧紧地拉住了。韦氏反复地劝他说:“祸福无常,人生一世早晚也是个死,想通了你又何必如此心慌,反倒自己去寻死呢?”
  久而久之,韦氏强硬的训斥和安慰几乎成了李显流放生涯中唯一的一根稻草,成了他精神上的依赖和支柱。据说他曾经满怀感激地对韦氏许下誓愿说:“假如我真有朝一日能重登皇位,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情,凡是你想要的、你想做的,我都从你所愿绝不加以禁制。”然而许愿再诚心,在这样的时候说出来,无论说多少遍,都多少带着些苦中作乐的意味。因为如此惊恐凄惶生不如死的日子,李显和韦氏整整过了十四年。
  
  而当李显在房州苦熬岁月、对母亲的名字闻声色变的同时,他未来的昭容上官婉儿却在遥远的长安城里,平平安安地随从在武则天的身边,还借之登上了她人生的第一个巅峰。
  假如谙熟权力之争并了解内中奥秘的代价是必须经历寒冬的话,其实婉儿经历的那个冬天,要比李显和韦氏的来得更早,更冰冷彻骨。她被武则天“锤打”的时间,早在她刚刚问世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
  
  上官婉儿祖籍陕州(河南省三门峡),她的祖父上官仪是一代著名文人,官运也颇称亨通,二十来岁就中进士,当上了弘文馆学士,四十来岁就成了高宗朝的三品侍郎。然而在高宗李治和皇后武则天的权力角逐中,他站在了李治的一边,当李治对武则天起疑心的时候,上官仪趁机力主废后并为之草废后诏。从忠君的角度来看这个选择是正确的,但是从时务的角度来看则是输得无可再输,何况他的忠心并没有得到李治合乎身份的回报,当武则天闻讯赶来泪汪汪地申辩一番之后,李治立即就心软了下来,不但打消了废后的念头,为了不至于后院起火,他还毫不犹豫地主动将上官仪抛出来当替罪羊:“这废后的事绝非我的本意,全是上官仪教唆的。”——上官家族的命运就此翻转。武则天从此恨上了上官仪,指使许敬宗将他编排进了废太子李忠的“谋逆案”中,上官仪和儿子上官庭芝都被处死刑,家产籍没,女眷没为宫婢。为了维护李治的“夫妻感情”,上官仪就此付出了破家丧命的代价。
  这件事就发生在公元664年,上官婉儿出生的那一年。襁褓中的婉儿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的事情,她安睡在母亲郑氏的怀抱里,从上官府进入了掖庭,从此由相府小姐变成了命如草芥的宫婢。
  据说,郑氏怀孕的时候,曾经梦见有人给自己一杆大秤。郑氏找人为此梦占卜,占者说:“你必将生贵子,此子定有秉国权衡之术。”得到这样的答复,上官一家都非常高兴,此梦在亲朋好友间也不胫而走,人人称羡,以为上官家又要出一名宰相。谁知孕满生产的时候降生的却是一个女孩,听说过此梦占的人都纷纷以此取笑,认为占卜绝无实现的一天了。
  假如此事确曾发生过的话,郑氏的心情可想而知有多沮丧。谁知后面的事情更糟,不但宰相儿子没了指望,就连女儿和自己都沦为宫婢,看来永无出头之日了。
  宫庭是一个与外界迥然不同的环境,能够进入其中的人即使位为奴婢,多数仍然有一定的良好出身和才华,因此也是一个充满野心和梦想、等级分明争斗不休的地方。上官婉儿在这样皇宫里从小长大,周边的环境对她未来的人生有着根本的影响。
  自古以来,皇宫中就有专门教授宫人礼节及歌舞琴棋等技艺的学馆,到汉灵帝时,宫学的内容又扩展到了文学诗书以外。唐朝宫学馆制度进一步完善,皇宫中专设掖廷局管理宫女名籍及日常事务,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工桑养蚕,会其课业”,局中有宫教博士专管教育,教习宫人书算等等课程。宫廷中的典籍乐舞棋画资料非常丰富,绝非民间可比,宫人只要锐意向学,成才的机会是非常大的。而且宫人学有所成也能有所进益。除了有可能引起皇帝的注意进入嫔妃编制成为,还有可能晋身“宫官”。宫官是宫庭女官职司,共分六尚,与朝廷中的男性六尚书编制呼应,为首的是正五品的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以下还有二十四职司及诸典制女史等等。
  出身不凡的郑氏当然不会愿意终生为奴、让自己的女儿荒废无才。婉儿因此不但得到了宫廷教习的培养,还得到了母亲的从严要求和监督。郑氏培养婉儿、婉儿也勤奋好学的本意,可能只是打发时间,也争取能得一个宫官女史之职,多少改变一点罪人家属在宫人群中的困难处境。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上官仪文采斐然的基因在他这个孙女的身上一天天鲜明地显现,最终的发展竟远远超过了她们的预期。婉儿长到十三四岁的时候,不但文才出众,而且性情聪敏灵动,已经成为宫学馆有史以来最富才华的学生,名声大噪。
  婉儿的才名很快就传到了武则天的耳中,引起了她的好奇。大约在唐高宗仪凤二年(公元677),武则天下令召见婉儿,并要求她当面作文。
  这是一场考试。无论是级别还是过程,都与进士廷试颇有相似之处。唯一的区别只是试官不是皇帝是“天后”,考生则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女。
  上官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命题测验。她的现场制文达到了“若素构”的水平。武则天对婉儿的才华赞叹不已,当即决定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做自己的随身女官。
  很多传说都认为上官婉儿是抱着为父祖报仇的“卧底”心态,答应做武则天随身女官的,还说她曾经多次试图刺杀武则天,被武则天饶恕后便被其折服,从此甘愿一生听命。这种说法不知道究竟可靠度为多少,但有人常喜欢将这种传说与武则天夸赞骆宾王《讨武檄文》才华出众并提,认为此二事足以证明武则天爱才惜才。事实上这可不是武则天的风格。她虽然爱才,却更爱自己,假如婉儿当真企图刺杀过她的话,武则天是绝不可能饶恕得了婉儿的。她虽然称赞过骆宾王的文才,却也照样毫不含糊地使骆宾王“不知所终”。
  事实上,初长成的上官婉儿并不是什么相府小姐,她只是一个自幼深受宫廷薰陶、彻彻底底的“宫人”。她对祖父和父亲没有什么记忆和感情,她所知道的只是记事以来奴婢身份的屈辱痛苦,她非常清楚在宫闱和权力斗争中,人的性命只是一粒尘砂,掌权者袍袖随意一拂,就能使之消失得无影无踪。事实证明祖父和父亲的政治押注已经失败了。婉儿从相府小姐贬为宫婢,又从奴婢一跃而为女官,她非常清楚自己的一切都是来源于面前这位尊贵的“天后”。现在只有效忠于武则天,她才能够和母亲一起过上令人羡慕的生活,让曾经讥讽辱骂过自己的宫官内监变成自己脚下的可怜虫。
  最终,婉儿顺利地通过了武则天的考察,十五岁的时候她正式成为武则天的侍从女官,入宫掌诏命(相当于高级秘书)。
  
 
  
  婉儿成为皇后侍从女官的这年,未来的中宗李显还只是“英王李哲”,婉儿虽然逐渐与他熟悉,恐怕也没有想到自己未来会成为他的嫔妃。从她后来对李显的态度来看,当时的少女婉儿即使情窦初开,在潜意识里想要进一步登上高处,对象也不可能是这位英王。因为这时的太子是时年二十四岁的李贤,上官婉儿见得最多的男人,除了皇帝李治,恐怕就得数李贤了。因此又有了这样的传说:婉儿是李贤的侍读,与“容止端雅”的李贤之间产生了爱情。
  然而传说中的爱情即使存在过,也很快就被碾得粉碎。
  由于明崇俨声称“英王状类太宗”,宫人又传说李贤实际是武后之姊韩国夫人所生,本就有政见权力冲突的武则天和李贤母子很快就势不两立。调露二年(公元680),明崇俨“为盗所杀”,武则天立即将李贤列为重大嫌疑人,并以此为由对他展开调查,经过裴炎高智超等人的搜查,果然在太子宫的马坊中查出了数百副铠甲,李贤谋反就这样成了铁案。
  八月二十二日,二十七岁的李贤被废去太子位。而置他于死地的那份废黜诏书,正是十七岁的上官婉儿替武则天草拟的。宫廷中没有爱情,事实再一次证明,婉儿已经坚定了自己紧跟武则天的决心。而这样的决心将跟随她的一生。
  李贤被废的第二天,二十五岁的李显被立为太子,改元永隆。
  
  从草拟废太子诏来看,婉儿已经毫无疑问地成为武则天的心腹,是一个兢兢业业地忠于上司的得力秘书。
  四年后,随着中宗李显第一次登基并被废,武则天开始正式走上前台,上官婉儿的武则天心腹地位更为牢固。随着武则天的权力越来越公开,婉儿的能量也越来越大。
  永昌二年,武则天正式成为女皇,26岁的上官婉儿仍然稳居武则天首席秘书之职。据史书记载,尤其到万岁通天年(公元696)之后,上官婉儿“内掌诏命”“群臣奏议及天下事皆与之”——政制、诏书、祭拜祝词、官员任免令等等,皆出自她的手笔,百官上奏的表章她也都加以批阅参议。天下大事虽由武则天决断,背后却都有她的一份参与。上官婉儿的地位越来越显微妙,武则天对她的信任和倚靠程度,远非一般大臣乃至亲生儿女所能相比。
  
  随着时间和地位的变迁,上官婉儿的野心和权力欲望肯定也日渐旺盛。只是武则天手腕利害,并没有给这位第一秘书什么实权。婉儿也从来不是什么“巾帼首相”,武则天自有她的首相群臣。武则天甚至没有为婉儿安排过终身大事,只是任由她的年华在公文政争中迅速消逝。如果一定要猜测,这也许是因为宫廷向无先例,也不排除武则天要避免熟知内幕的上官秘书“女生外向”,向丈夫泄露天机、营造家族关系网的可能。当然,冰雪聪明的婉儿也并不愿意离开宫廷。总之,她实际上只是武则天可靠的助手、顺从的亲信,一个全天候待命的贴身秘书。
  然而,上官婉儿的年龄一天天增长,她每天在女皇的身边,耳闻目睹尽是武则天和诸公主广纳面首的放纵,她不可能没有男女之情。于是一个传说又应运而生。
  
  传说发生的时间大约在公元695年以后。本年二月,武则天的男宠薛怀义失宠被杀,太平公主将自己的男宠张昌宗送给母亲解闷。从此,张昌宗张易之兄弟就成为武则天最心爱的侍寝男宠,每天都跟随在女皇的身边,自然也就与女皇的秘书上官婉儿天天见面。
  张昌宗是个男宠,但并不是绣花枕头。他出身名门精通音律,容貌俊美也工于心计。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张六郎昌宗远远不如他的五哥张易之出名。但是在则天一朝的宫廷中,张昌宗才是最出色的美男。
  武则天和所有的帝王一样都追求长生登仙之术,她很羡慕传说中的周灵王太子姬晋(即王子乔),这位王子乔传说擅吹笙作凤鸣,后随浮丘公登仙而去,成仙后还乘白鹤现于缑山,人称“升仙太子”。武则天曾经为这位升仙太子题写过碑文。——于是马屁应运而生。武三思想讨姑妈的欢心,便将她最羡慕和最心爱的人扯到一起,说:“我以为六郎之美,已非凡世所能有,他一定是王子乔转世。”武则天很欢迎这个比喻,下令造鹤麾并制木鹤,将张昌宗打扮成她心目中的王子乔模样,果然仿若神仙中人。后来宫中游宴赏莲,马屁又诵道:“六郎似莲花。”谁知高手还在后面,宰相杨再思的发言更胜一筹:“非也,正谓莲花似六郎。”
  虽是马屁,但也足以证明张昌宗的美色非同凡响,始能先动太平公主,再动武则天,又在传说中被选为打动上官婉儿的人物,绝非张易之可比。却不知为何如今的影视作品中张易之反倒成了美男代表。
  但是再怎样的美男,再怎样的才女,对于武则天来说,实质不过是玩物奴婢而已。大概就是这样的情形下,同病相怜的张昌宗和上官婉儿之间产生了爱情。——这时的上官婉儿至少也该有三十二岁了,张昌宗则可能在二十岁上下。
  私情很快就被武则天发现,她不舍得处置张昌宗,于是上官婉儿就成为发泄的目标,虽然逃过一死,仍然被处以黥刑:在面上刺青。
  在传说中,婉儿请求行刑人以朱色刺纹,从此她的额上有了一朵朱红的梅花,反而平添几分风姿。实际上,婉儿和行刑人既不可能、也不敢在武则天的面前做这样偷天换日的勾当。刺青应该还是被不折不扣地施行了的。不过梅花妆也确实是她的发明——这是以金银箔制成梅花贴面额的妆法,倒很有可能是她成为中宗嫔妃后为遮掩刺青的发明。另一项与黥刑有关的发明则是发型。为了遮挡疤痕,上官婉儿创造了一种卷曲的发髻,号“上官髻”。
  ——事实上,史书上并没有详细记载上官婉儿被施黥刑的真正原因。野史中除了张昌宗之外,另一种说法则与武则天的第一任男宠薛怀义有关。
  据说薛怀义失宠后前去求见武则天,上官婉儿知其失宠而不予通报。怒火中烧的薛怀义便一把火烧掉了奢华的明堂。武则天追究根由,便给了上官婉儿黥面之罚。若照此算来,婉儿受刑时的年龄当在三十岁之前。
  
 
  
  婉儿被处黥刑的同时,武周王朝的内部就继承人的问题也风起云涌。最后,在各方势力的角逐、国内外现实的逼迫、以及重臣狄仁杰的劝说下,武则天做出决定:接回废帝李显,重新立为皇储。
  公元698年的三月九日,武则天秘密派人前往房州,将李显接回了长安城。韦氏陪着丈夫在生死边缘上苦苦支撑了十四年,终于盼到了带来喜讯的密使,其惊喜可想而知。
  三月十八日,李显返回洛阳。这一天,武则天仿佛不经意地对她的国老狄仁杰开起了玩笑:“还汝太子。”随后,李显就象变戏法一样被召上殿来,并随即复立为太子。
  李显复立太子时,婉儿应该已经开始与她最重要的情人武三思暗渡陈仓了。三年前武则天着手修订《周史》,派侄儿武三思负责,上官婉儿也参与其中。这虽不是他们最早的接触,至少也是则两人接触最频繁、来往机会最多的时候。
  做为武则天的秘书,当狄仁杰老泪纵横、李显神情恍惚的时刻,站在不远处的婉儿又该在想些什么?是叹息她的情人家族失去了一个问鼎天下的大好机会,还是开始计划吸引李显的目光?
  同样的,这时的韦氏又该在想些什么?十四年的流放经历,看来既教会了她隐忍,却也使得她的权力欲望被不情愿地压抑,酝酿越久发酵得就更更强烈。
  
  武则天虽然复立了自己的儿子为皇储,但仍然坚持要尽可能地维护武氏家族的利益。当李显一家返回长安后不久,她就做主为李武两家进行了一系列的联姻。李显的女儿永泰郡主李仙蕙嫁给了魏王武承嗣的儿子武延基,李显和韦氏的嫡幼女安乐公主李裹儿则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武崇训。对于这两桩联姻,武氏兄弟和李显韦氏夫妻都毫无异议地执行了。对于他们来说,这是所能想得到的最好的化解办法。看起来两家曾经的嫌隙也确实日渐修复,联姻尤其使得年青人之间的关系变得非常要好。
  然而谁也没有想到,联姻缔结不久,灾难降临了。
  大足元年(公元701)年,一个晴天霹雳砸得武李两家天旋地转:嫡皇孙李重润和他的妹妹永泰郡主、妹夫魏王武延基因私下非议张易之兄弟,谤及武皇,被祖母武则天杖毙。当然,武延基的父亲武承嗣比李重润的父亲李显还是好命一点,他早死了几年,没有亲身经历这场丧子惨祸。
  武延基之死对武氏家族的震撼不必多说,对于李显和韦氏,打击更为深重。李显虽然有四个儿子,但唯有李重润才是韦氏亲生,他这年才十九岁,尚未成婚更没有儿女,他的死对韦氏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她从此失去了靠亲生儿子做太后的指望,对于渴望权力尊贵的韦氏,这打击是致命的。而这也成了韦氏日后渴望立爱女安乐公主为“皇太女”的重要原因、更成为日后李显放纵韦氏安乐以致死于非命的导火索。
  
  武则天在这场惨剧中,毫不犹豫地偏向自己的男宠、打击自己的血亲武李二氏,这件事也成为武李两家的一个噩梦,他们都害怕步李重润武延基的后尘,死在二张的手里。利害面前没有永久的朋友,也没有永久的敌人。李武二氏尽快地冰释了前嫌,张氏兄弟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上官婉儿的女皇秘书生涯,就在这样的血腥和色欲中一直持续到公元705年。
  
  神龙元年(公元705),八十二岁的武则天终于病倒了。每个人都很清楚,一但武则天咽气,二张的死期也就到了。于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女皇在长生院养病,却拒绝接见宰相群臣和家人,只有二张能够随侍在她的身边。一时间人心惶惶,所有的人都在传说二张有谋反之心,或说女皇将有传位二张的遗诏。
  终于,大臣和李武二氏再也按捺不住了。
  正月十二日,宰相张柬之等五大臣强拥李显发动政变,冲入玄武门,斩杀了张易之张昌宗兄弟。随后,太平公主亲自去见母亲,请出了必须的手续:“传位敕书”。五天后,李显理直气壮地重新登上了他阔别二十一年的皇帝宝座,退位的武则天黯然离开皇宫正殿,避居上阳宫,被儿子封为“则天大顺皇帝”。
  二月初四,李显恢复了大唐的国号,将旗色由红改为黄,洛阳降为陪都,长安仍为京城。至此,十五年的武周王朝宣告终结。
  
  李显重登皇位,对于韦氏来说是一个莫大的好消息。果然,就在恢复国号的当月,韦氏被册为皇后,她的父亲韦玄贞当年欲为宰相不可得,如今却一跃被追封为上洛郡王。
  重登后位的韦氏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为冤死的儿子报仇。她向李显控诉庶出的次子李重福,说不知是他妒嫉嫡兄的地位蓄意陷害,还是年幼无知口无遮掩,总之,向张易之兄弟泄露家中私议内容的人就是李重福。
  韦氏封后的第三天,眼看就要被立为太子的李重福被贬出京城,外放为濮州员外刺史,不久又转为均州刺史,而且还规定不得过问地方实事。第二年四月,庶出的皇三子重俊被立为太子。
  由于韦氏后来谋逆,因此关于李重福被贬的原由,正史上都说是“韦庶人所谮”,好象韦氏这时就已经计划立安乐公主为“皇太女”图谋天下似的。事实上,李重福如此迅速地被处理,朝廷内外、李武二氏上下都没有任何异议,足以说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
  李重福在此后的所作所为,也证明他不是什么清白无辜之人。景龙三年,当中宗再一次拒绝李重福进京的要求之后,他就开始暗中和一些被贬放有怨气的官员互相结纳;听说叔父李旦继承帝位之后,他更正式开始了谋夺帝位的行动。结果事败自杀,年三十一岁。睿宗李旦在赐葬李重福的诏书中,仍然念念不忘地提起他当年谗杀兄长的往事,说他“幼则凶顽”。虽有自家的政治目的在内,但也足证李重福勾结张易之兄弟谋杀嫡兄,已经是举朝公认的事实。
  贬放李重福之后,中宗和韦皇后追谥死去的儿子李重润为“懿德皇太子”,陪葬乾陵。由于李重润生前未曾正式婚配,韦氏还四处访察,选聘国子监丞裴粹夭折的女儿为“太子妃”,举行冥婚仪式,将二人尸骨合葬在一起。现代的考古发掘也证明了这段冥世姻缘确有其事。
  
  
  
  神龙元年十一月,一代女皇武则天去世。大约就在这个时候,上官婉儿正式进入了中宗李显的后宫,成为李显的婕妤,官秩三品。不久又进拜为九嫔之一的昭容,代中宗掌诏命——在此之前,婉儿虽然也有批阅百官奏章和掌诏命的权力,名份上却仍然只能算是女皇的近侍,直到此时,她才真正进入后宫主人的行列。
  婉儿与李显的缘份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一般都认为,性情温顺的李显早已仰慕婉儿的才名,复立为储君之后,李显又在女儿安乐公主与武崇训的婚宴上再次领略了婉儿的聪慧与高贵气质,就更是心驰神往,婉儿心领神会眉目传情,从此种下缘份。
  这当然也是很说得过去的。但是往深里想,李显并不光是因为容貌才华或可能有过的露水姻缘就对婉儿如此倾倒的。
  婉儿侍奉武则天多年,对朝堂上下的幕了如指掌,对于撰写各种官样文书极其熟练,缺乏政治经验的李显也离不开她,极有必要让婉儿继续充当高级秘书。还有一个令人关注的焦点,就是太平公主当日从长生院武则天处“请”得的那封女皇退位予太子李显的诏书。太平公主和上官婉儿多年以来几乎是武则天身边的左右手,私交深厚,利益也紧密联系;何况武则天的诏书一向都出自婉儿的手笔。因此,那封女皇退位诏极有可能也是由上官婉儿草拟的。李显为感激妹妹“请诏”之功,加封太平为镇国公主、封邑共五千户;那么,论功行赏之下,婉儿也足当宠妃之封。
  
  以婉儿的聪慧,她立即就明白了韦皇后对中宗的影响力到底有多大,于是在笼络李显的同时,她不遗余力地奉迎韦氏。最著名的事例,就是她将自己的情人武三思也引荐给了韦氏。在婉儿的努力下,武氏家族又焕然一新。
  婉儿身为李显宠妃却偏帮武氏韦后,这样的情形使她的表弟王昱非常焦急,他对婉儿的母亲郑氏进言,认为长此以往必将给上官氏带来灭族之祸。婉儿却根本听不进去。
  有人说,婉儿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因为她与武三思有情。
  实际上,以婉儿的才智,很难想象她会单纯因为某个男人就做出所有的这些事情、冒如此政治风险。即以男女关系而言,前提也须得两人之间有可吸引处。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就顺利得多了:婉儿多年随从武则天,对女皇死心塌地,女皇的许多政见举措都有她的一份参与;而武三思做为武氏利益的一个代表人物,与婉儿肯定有相通的观念和共同的利益。因此他们才可能发展得了关系。正是为了利益,婉儿才会乐于将情夫转送别人。
  至于韦氏,肯与武三思私通并协助他的理由也很简单,除了武三思的“魅力”和婉儿的影响力,还因为她最心爱的女儿李裹儿——嫁给了武三思的儿子。当然最直接的理由就是韦氏自己的欲望使然。她希望自己也能够象当年的武则天那样操纵皇帝和朝政,乃至于登上为所欲为的女皇宝座。为了这个远大的目标,韦氏不但不愿意打压武则天的家族,甚至还要继续大力褒扬武氏压制李氏。盖因今日的武家即明日的韦家。何况在打击李家这一点上,韦武是目标一致的战友。既是贴肉沾皮的好战友,韦氏的言行也就肆无忌惮了。她甚至公开与武三思对面共坐御床下棋,让中宗在一边计算输赢。中宗竟也不以为忤。虽然中宗比老爹高宗更“心胸开阔”,但韦氏的做法却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很快,皇后的丑闻就传布于世。
  眼看韦氏淫乱,武三思专权,当初拥立李显登位的五大臣十分焦急。他们是武则天被废事件的领头人,如今武三思借韦氏掌控了朝政,对他们来说是大大的危险。无论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还是为了李唐王朝,五大臣都不能容忍这样的情形继续发展下去。于是桓彦范向中宗上书,反对韦皇后临朝听政。然而疏不间亲是千古名言,中宗压根不买帐。虽然如此,这封奏章仍然引起了韦皇后的高度警觉,她决定先下手为强,与武三思和上官婉儿商量了“明升暗降”之策:桓彦范易姓韦氏封扶阳郡王、敬晖封平阳郡王、张柬之封汉阳郡王、崔玄暐封博陵郡王、袁恕己封南阳郡王,合称“五王”。在给予高爵的同时,罢免他们知政事职,赶出权力中心。
  这仍然不能让武三思放心。第二年,李显庶女定安公主驸马王同皎计划诛杀武三思与韦氏,不幸事泄被杀。武三思趁机将“五王”也罗织了进去,将他们统统贬放为边远州县的司马。
  接着就是赶尽杀绝。武三思又暗中命人写了一张榜文,上列韦皇后的淫秽之事并要求废后。又将榜文张贴在长安城中的天津桥上。
  李显闻讯大怒,命御史大夫李承嘉追查。在武三思的指使下,李承嘉回报说,贴子是“五王”所为,他们蓄意谋反,因此诽谤皇帝清名。中宗立即下旨,将五人流放边陲,家族中的成年子弟也一律流放岭外。
  这当然还不能让韦氏和武三思满意。接下来,他们诱骗皇太子李重俊上书中宗,请求诛杀五人的三族。谁知心软守信的中宗却不肯答应。无奈之下,武三思听了中书舍人崔湜的意见,矫诏杀害了五人。
  
  免去了后顾之忧的韦皇后更加为所欲为。她认定婉儿将是能够帮助自己达成远大目标的关键人物。而婉儿也乐于效命,给韦皇后出了许多招徕人心的主意。比如说:修改服役制度,减短服役时间,为“出母”服孝三年等等。此后又给中宗加尊号为“应天”,给韦氏加尊号为“顺天”,帝后同朝理政——离李治武则天“天皇”“天后”二天并尊的光景不远了。
  中宗第一次当皇帝的时候,就曾经说出过要将皇位转送老丈人的豪言壮语,被拖累得废了帝位竟仍不改初衷,如今又与老婆同登朝堂,立即成为大唐王朝惧内一族的标杆人物。怕老婆的中宗手下还有一位与他有共同语言的宰相裴谈,此君怕老婆的阃政胜于怕皇帝的王法,也是世人都知道的。有一天,宫中行宴,裴谈也与会。正唱着《回波词》的伶人便现场填新词曰:“同波尔似栲栳,怕妇也是大好;外边只有裴谈,内里无如李老。”韦氏听后竟喜形于色,当场奖励这名伶人束帛,赞他唱得好。
  
  随着权力越来越大,韦后和武三思都觉得皇太子李重俊是未来的障碍。而安乐公主李裹儿更是在丈夫武崇训的指点下用各种方法侮辱李重俊,甚至于呼之为奴,还打起了废太子自立为“皇太女”的主意。李重俊年纪渐长,明白了嫡母及其一党的企图,便和魏元忠、李多祚等人密商,想要将武三思及婉儿等人统统杀掉。
  神龙三年(公元707)七月的一个夜晚,李重俊率三百多羽林军冲入武三思家中,杀死了武三思父子,随后一行人奔入禁宫搜索韦皇后与安乐公主及上官婉儿。在刚冲入肃章门的时候,他们先提出擒拿上官婉儿的要求。然而见多识广的婉儿却立刻明白了这场政变的真实目的,她提醒中宗和韦后:“别以为交出我去就能换来平安,他们无非是想一步步来,先杀了我,然后再来结果皇后、皇帝的性命而已。”李显和韦氏立即涌起同仇敌忾之心,一面应婉儿的要求调集兵将,一面都迅速登上了玄武门城楼据守。
  李显在这场政变中倒也有个闪光点:亲自向城下的兵将劝降,而且起到了立竿见影的效果。不厚道地推测,李显的胆量和见识也未免长得太快了吧!那席掷地有声的劝降辞,很有可能是出自他身后的昭容上官婉儿传授。
  这场政变在倾刻间攻守易形,李重俊被杀,头颅用于祭奠武三思父子。玄武门再一次成为李氏家族血流成河的代名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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