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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妖孽——五胡十六国战记

楔子
  
  公元3世纪初,有两支强大的军队于官渡对峙,一方的首领叫曹操,一方的首领叫袁绍,双方为争夺北方霸权而倾其所有,以各自的身家性命及所有的地盘为赌注,进行了一场豪壮的博弈,在这场十余万人的大搏杀中,袁绍全军覆没,共七万余人被歼,曹操一鼓作气连破河北诸城,占领青、冀、幽、并四州,一统黄河,并打败辽东乌桓,成为北方霸主。
  
  曹操是骄傲的,广袤的中华大地,他已经拥有一半,如果能够饮马长江,他将成为秦皇汉武那样的雄主,会名垂青史,傲视四邻。于是,他将目光射向远方,射向古老的荆楚大地,射向英杰辈出的三吴地区。
  
  同一时期,在中亚草原,一名不知名的部落首领却正领着他的部众忍受着严寒、缺水、缺粮的凄苦,向西迁徙,他们的目标是匈牙利草原,甚至更西、再向西,最西边是何方,他们不知道,但他们只有向西走,因为东方已经没有了自由放牧的土地,为了延续祖先那桀骜不驯的血统,他们只有向西,再向西。
  
  他们走过蒙古草原,走过乌拉尔山,一路西行,沿途所有的当地民族的部落都被他们征服,他们骑着矮马,挎着弓箭,烧杀抢掠,他们的代号是魔鬼,他们代表着恐怖,他们名字叫匈奴人。
  
  一个在中原,一个在中亚,身处华夏的曹孟德无论如何想不到,正是他的原因,使大量的匈奴人西迁,而在百多年后,将给罗马帝国带来无尽的灾难,在两百多年后,则会给整个欧洲带来“上帝之鞭”的惩罚。
  
  世界就是一个局,多米诺骨牌效应太神奇了,哪怕双方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却能联手给世界带来无尽的血雨腥风。
  
  这一切要从头说起。
  
  让我们将目光移到公元48年,这一年,强悍的天之骄子匈奴族分裂为南北二部,南匈奴呼韩邪单于归附东汉,将部落南迁,散放在宁夏至山西一带,与汉人杂居,联手共抗剽悍的北匈奴及乌桓、鲜卑,这一局面一直维持到公元158年,一百一十年之后,南匈奴因内部矛盾激烈与汉帝国水火不容,最终兵戎相见,时战时和,这种混乱一直持续到公元215年,伟大的曹操打败了南匈奴的单于呼厨泉,将南匈奴人尽迁于山西,立五大部落,各自设立管理者,而幽禁最后一代南匈奴单于呼厨泉于邺城,从此以后,南匈奴消失了,而原先滞留在宁夏、内蒙一带的、拒绝内迁山西的南匈奴人,却和部分北匈奴一道又过起了风餐露宿的游牧生活,但当他们再一次挺立在蒙古大草原上时,才发现,蒙古草原已经不再属于他们。
  
  鲜卑人纵横。
  
  曾经附属于东汉政权的鲜卑人,成了草原上的主人。
  
  重归草原的南匈奴人和一直在艰苦经营的那部分北匈奴人茫然不知所措,他们指望东汉再次发兵帮他们夺回草原,却遭到了曹操的拒绝:你们既然拒绝内迁山西,那么自谋生路吧。
  
  无路可走的南、北匈奴人失望了,但他们没有绝望,既然曹丞相不理会我们,那我们走,去哪里?东边是鲜卑人,是汉人,我们去西边,向西,再向西,直到西边的尽头,我们去做大陆的探索者!
  
  他们走了,自打东汉初开始,便不断有匈奴人西迁,而这一次走得最彻底,他们义无反顾的走向西面,他们将走两百年,他们将一直走到多瑙河和莱茵河,他们将遇到欧洲最野蛮的种群——日耳曼人,他们将战胜这群日耳曼蛮子,把他们驱逐到罗马帝国的版图里,最终导致罗马帝国的崩溃。
  
  这一切,只因为一个人的决定,曹操的决定。
  
  而曹操自己也绝对想不到,一个简单的决定,竟会造成世界另一端的蛮族大入侵,他更想不到,在短短一百年后,在另一个世界的蛮族入侵之前的几十年里,他脚下的中华大地将首先爆发一场绵延百多年、惨绝人寰的异族大混战,华夏几乎不存。
  
  一个亚洲帝国驱逐了一个民族,导致了另一个欧洲帝国的崩溃,而在欧洲帝国崩溃之前,这个亚洲帝国却先崩溃了,竟也是由于蛮族入侵导致,这是否很讽刺?是否很有趣?
  
  上天是公平的,两极世界在同一时期居然遇到了同一问题,这仅仅是巧合么?还是一场早有安排的宿命?
  
  当分裂后的罗马人在蛮族军人脚下颤栗时,他们决计料不到,东方的汉帝国后裔们正处在比他们更加凄惨的境地,这些人生机无着,妻女被掠走,孩子被吃掉,他们的命不值一钱,悲苦得无以复加。
  这就是东方历史上最黑暗的年代——五胡十六国时期,它远比罗马帝国崩溃更加令人扼腕,如果说那时纵横西方的蛮族们是一群野人,则那时狼奔东方的胡人们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妖孽。
  
  正是这群妖孽,将光耀四百年的两汉文明几乎破坏殆尽,让整个长江以北退回到洪荒时期,是什么促使他们竟然肆虐两百八十多年,直到隋帝国统一南北?
  
  一切,自西晋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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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血慕容(25)
  无粮,无月不战,四面受敌,导致东部的冉魏政权官吏出于自保的原则,投降了东晋。冉闵是不可能投降东晋的,因为他已自立为王,对于一个已经称帝的人而言,重新降低身份去投靠其他政权,等于自杀。但他不可以,他的部下却可以,投胡已不可能,自屠胡之后,冉魏的官员们在胡人一方早已自绝后路,只好投晋。
  一系列政策上的失误,导致了战争与生产不能同时进行,以战养战的原则无法实施,人口在消耗,粮食在减少,兵力一步步的匮乏,这一切导致了冉魏政权的外围凝聚力在逐步丧失,而慕容鲜卑大军却克赵郡(今石家庄市东南40公里处),下中山(今河北定州附近),陷南安,越来越近。

  在这种情况下,冉闵所能做的只有一个字:打。
  冉闵认为,在慕容鲜卑到来之前,必须先打掉周边的武装势力,但基于胡人武装太多,无法一一灭掉,只好拣威胁最大的先灭之。后赵灭亡后,失去了约束力的氐族、羌族在关中一带纵横,大有建国之势,目前忙于内部治理,暂时不会来攻,原后赵零散在各地的小股军队或投降慕容氏,或单独为寇,也不会对邺城造成重大威胁,唯一能对邺城造成直接威胁的只有一家——襄国刘显。
  刘显自立后,曾屡次攻打冉魏的常山郡,冉闵决定,拔掉它。
  拔掉这个草头王太简单了。
  冉闵只用了八千兵力,便摧毁了刘显军队的抵抗意志,其大将军曹伏投降,开门迎入冉闵。冉闵入城后,杀刘显等一百余人,兴兵收冀州,那位硕果仅存的石氏宗亲——常败将军石琨,逃亡了。
  顺便说一句,石琨还是很会跑的,他的祖先灭掉了西晋,而他却跑去了东晋,然后,顺理成章的被杀掉了。
  冉闵占领襄国后,由于邺城附近早已无粮,他只好往常山郡(今河北正定)、中山郡一带寻粮,这一寻,刚好遇到慕容鲜卑。

  怎么那么巧?
  没法儿不巧,整个中原颗粒无收,慕容鲜卑照样饿得眼睛发蓝,冉闵找粮,慕容氏也得找粮,这么一找,遇上了。
  此次慕容氏最厉害的三个角色,就是慕容恪、慕容霸、慕容评,前两者我都交代过,独慕容评尚未介绍,慕容评与慕容恪、慕容霸可不是兄弟,他是慕容廆的儿子,照辈分来说,还是这兄弟俩的叔叔,而此次在常山与冉闵遇上的,不是慕容评,而是慕容恪。
  作为这次出兵的总指挥,前燕皇帝慕容俊的计划是这样的:慕容恪出常山,慕容评出南安,这叔侄两个,分兵进入河北后,合兵一处,攻打邺城;慕容霸则单独行动,因后赵灭亡后,许多原后赵的武装占山为王,因此慕容霸的任务就是将这些个武装一一削平。
  慕容恪怎么也想不到,还没等进军到邺城呢,在常山这儿,便和冉闵遇上了。
  遇上了,打不打?

  慕容恪是前燕第一鬼才,狡诈狠毒,用兵如神,且兵势正旺,实乃极其强劲的对手,而冉闵眼下只有八千兵,打刘显、石琨之流当然易如反掌,但遇到慕容恪这个真老虎,能否打得赢,还在两说。
  如果此时冉闵决定不打,先回邺城,再做定夺,也许,还有机会,虽然这个机会十分渺茫,但总比马上完蛋强,可冉闵刚攻下襄国,自信心爆棚,面对慕容恪的优势兵力,竟不愿退,打算像打刘显似的,干掉慕容恪。
  一帆风顺的战斗生涯使其丧失了应有的警惕性,他哪里知道慕容恪的厉害。
  冉闵手下有二将,一个叫董闰,一个叫张温,这两个没有冉闵之勇,自然也就谨慎得多,二将对冉闵道:“鲜卑军兵锋甚锐,且彼众我寡,当暂避一时,待其骄惰,再增兵击之,方可取胜。”
  其实二人已经很委婉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思,暂避一时,避往哪儿?不是襄国,就是邺城,襄国刚取,时局不稳,最保险的,就是邺城,什么叫“增兵击之”?眼下只有八千兵,哪有兵可增?所谓增兵击之,也就是换个角度提醒冉闵回邺城,只有回去才有兵可增。
  但,冉闵不听。
  他说,我就凭这八千兵,不但要打败慕容恪,还要取幽州呢!
  纯属梦话。
  这与当年楚霸王遇汉军十面埋伏时那不屑一顾的态度简直同出一辙,反正我凭着一个“勇”字,谁能阻挡?只是冉闵的头脑比项羽还热一百倍,人家项羽就算昏头,还是在突围的时候昏头,他冉闵此刻是有机会退兵而不退,偏要战一场。
  有性格的人,往往死得很惨。
  明知山有虎,偏要逗一逗,冉闵主动向慕容恪靠拢。
  走到半路,冉魏军中司徒刘茂、特进郎闿突然死亡,冉闵不知何故,一问方知,二人料此战必败,不想受辱于敌,自尽了。
  不过很可惜,二人的死,并未唤醒冉闵那沉睡的智商,他继续往慕容恪部的方向靠拢,终于,在走到安喜(今河北定县)这个地方时,遇到了久闻大名的慕容恪。

  杀星,遇到了煞星;火星,将撞击地球。
  就像两个高手即将出招一样,冉闵与慕容恪,谁都不先发动攻击,他们彼此审视,寻找着对方身上的破绽,冉闵走,慕容恪也走,两个领兵一直走回常山郡,也没打一仗。
  那就继续走。
  待走到今日石家庄地区的无极县与新乐县之间的廉台村的时候,慕容恪憋不住了,他开始派一股股的军队,对冉闵军实施试探性攻击,并渐渐由试探性攻击,变成了波浪式的攻击,他琢磨着,以人海战术的方式疲惫冉闵军,再一口口的,将其吃掉;谁知冉闵这八千人,乃百里挑一之辈,战斗力超强,人虽少,却猛如虎豹,竟一口气顶住了慕容恪十次攻击,且次次打赢。
  慕容恪十五岁征战,从未遇过如此强悍的对手,大惊失色,部下将官无不慌张,都说不想冉闵军精锐至此,我们是否应先退兵,从长计议?

  慕容恪略微思考了一下,道:“冉闵勇而无谋,非万人敌也,你们看,他的士卒连日征战,缺粮少食,面有菜色,皆疲惫不堪,虽然精锐一时,能顶多久?不足破也!”旁有一将,名高开,见慕容恪说得有理,便献计道:“我军多骑兵,魏军多步卒,若冉闵将军隐入林中,我军难胜,若将冉闵军诱到平地,我军可击之也。”
  慕容恪大喜,立刻照计而行,一方面,他派轻骑连番攻击冉闵,只败不胜,力求诱敌深入;另一方面,于平地上,选重骑兵五千人,皆善射,用铁锁链将他们的马彼此连接,陈于阵前,其余各部,或重重列在连环甲马之后,或列于两翼,只等冉闵军被诱到此地,便发起围攻。
  安排完毕,慕容恪立马前望,不一会儿,就见鲜卑轻骑兵纷纷败阵,冉闵领着八千汉军紧追不舍,直奔平地而来。
铁血慕容(24)
  冉闵本有三十万人马,襄国一败损失十万,还有三分之二,刘显误以为冉闵一败即溃,领七万军直扑邺城,谁料冉闵突然自城内冲出,将入虎豹军如蛟龙,全不似败军之将,将刘显杀个大败,刘显一退再退,退无可退,最后请求投降。
  冉闵岂能由他降了?定要灭之,刘显实在没招了,放出这么一句话:你若放了我,我将石祗的脑袋献给你。
  就是这句话,救了他一命,冉闵退兵了。
  第一次攻打襄国的教训很深刻,所以冉闵认为,能利用刘显最好,即便利用不了,反正我仍旧兵强马壮,不怕你回来。
  刘显千恩万谢的走了。
  然后襄国就真的出事了。
  第一个令冉闵没想到的是,刘显回到襄国立刻发动政变,还真的杀了石祗,这回姓石的算彻底断了根,后赵宣布灭亡;第二个令冉闵没想到的是,刘显杀了石祗后,并其人马,收其降臣,而后再度攻打邺城;第三个令冉闵没想的是,这次打邺城失败后,刘显竟于襄国称帝。
  上当了,灭了一个,又来一个。
  后赵,灭亡了,冉魏,极不太平。
  后赵立国的时候,至少四周都是降服的,冉魏立国的时候,北有慕容鲜卑,西有羌氐,政令传不过邺城,四周原后赵官吏多有不服者,中原实际上处于一种分裂状态。

  那么既然有了主心骨,中原的汉民为什么不团结起来,与冉闵一致抗胡呢?
  想团结所有的中原汉民,这个难度实在太大。
  主要困难有两点:一个是正统观念。豪门大族基本上对冉闵的行为表示抵制,他们认为江南司马氏才是正统,你冉闵既然杀胡,就该归晋,不归晋,则为叛臣,所以他们不帮着冉魏,士族的影响力是巨大的,他们不帮着冉魏,其行为导向也促使许多百姓对冉魏政权无好感。
  另一个原因,就是没粮。
  不是缺粮,是没有。
  冉闵自立国以来,无月不战,您别看我才写了几个战役,那是没办法,若个个都写我也就累死了,实质上冉魏政权自打出现,仗就没停过,胡人无时不攻,而冉闵靠的是汉民,他自打屠胡之后,军队中以汉军为主导,因此对汉民青壮年劳力的消耗量极大,而汉族恰恰是农耕民族,月月打仗,谁来种地?
  冉闵也曾想过一个办法,那就是将青、雍、幽、荆四州的汉民全部迁到邺城周围,人口多了,有打仗的,有种地的,至少压力会小点儿,谁知这个命令在下达的时候,出了差错,除了迁徙汉民之外,连同当地的胡人也一同迁徙,大概冉闵想借此削弱四周胡军的征兵土壤,但这么一来,坏了,汉胡同路迁徙,摩擦不断,最后迁徙者互为杀戮,偏此时后赵刚灭,一片混乱,路途中各路胡军也趁机屠戮,一时间汉民、胡人、胡军、汉军打成一片,数百万迁徙者无法到达邺城,只有各回老家,而经过路上的杀戮,能回到本土者,十之二三而已,大多数胡汉百姓于路上自相杀戮而死。

  邺城无月不战,所以没粮,而青、雍、幽、荆四州百姓又由于政策的失误而伤亡数百万,北方大乱,无人耕种,粮食绝种,从此刻开始,无论是各路胡军,还是老百姓,纷纷开始吃人。
  冉闵所处的位置是尴尬的,为了政权生存下去,他必须这么做,但这么做的结果,却是如此凄凉收场,从个人成长和环境逼迫来看,他此时确实是一个反民族压迫者,有人说你一开始说他是个利己主义者,马上又说他反压迫,是不是太快了?不快,一点不快,不是我变化太快,而是环境变化太快,环境逼着我给他戴高帽子,当时四周胡军林立,作为扯起大旗的汉族政权,他不反压迫,还有谁反?但是其政治眼光和治理能力却不敢恭维,可以这么说,此时中原百姓的人口损失,比石虎时代要大。

  冉闵是北方汉民的解放者么?
  是的,因为他打起了“反胡”这面旗帜,这面旗帜给了他这个身份。
  但有了这身份,不见得就真的能做好这件事。
  他真的让北方汉民日子过好了么?
  没有,因为他没有能力结束战乱,且让战乱更甚,而战乱是不可能让黎民过上好日子的,战乱只能让强者更残暴,而弱者更凄苦,无论这个战乱的起因有多么伟大。
  那么冉闵做得对么?
  反抗是对的,至于运用的办法,任人评说。
  就在冉魏政权艰难挣扎的时候,慕容鲜卑的身影,已经越来越近。
  前面说过,早在冉闵刚刚称帝的时候,慕容俊就开始发兵中原,此次入中原的规模是很宏大的,慕容霸、慕舆于、慕容恪、鲜于亮均为前驱,兵出三路,燕主慕容俊亲自坐镇中军,留世子慕容晔于辽东把门。
  一开始,慕容氏进军速度非常快,一路所向披靡,连下河北重地,拿下蓟州后,慕容俊累了,遂回辽东修养,诸将在慕容恪的率领下,秣马厉兵,准备继续南下,就在此时,发生了冉闵围攻襄国的事儿,这才派悦绾参战。
  冉闵虽勇,对慕容氏却很忌惮,他曾经派使者去慕容俊那里,企图说服慕容俊与他合作,一向习惯以武力解决问题的他能做出此举,可见慕容氏之威。
  但慕容俊显然不愿意与冉闵合作。
  他是这样问冉闵派去的使者的:“冉闵,石虎养孙,负恩作逆,凭什么称帝?”
  使者是这么回答的:“夏桀不杀商汤,周武反伐殷纣,方有商周之业,曹孟德为宦官养大,也建曹魏之基,这一切若非天命,岂能成功?由此推彼,何必多问!”
  使者的回答,明显是在回避慕容俊的问题,封建道德害死人。

  慕容俊继续道:“我听说,冉闵初立,用黄金为自己铸像,说铸成即成功,不成即失败,结果像没铸成,有这回事儿么?”
  使者道:“没听说。”
  慕容俊说:“南来的百姓都这么说,你干嘛骗我?”
  使者说我们魏主手握玉玺,哪里要什么金像?
  慕容俊说:“玉玺在邺城么?有人告诉我在襄国!”
  使者道:“杀胡之日,胡人乱跑,有侥幸逃了的,为了得到你们的庇护,什么谎不能扯?何况玉玺?”

  慕容俊见使者始终强硬,便堆干柴于地,说你投降吧,否则烧之。
  使者大怒,道:“想当年石虎伐你燕国,志在必取,我们魏主剪除了石氏,虽不是为你而作,可你不该报答么?从我一来,你就一个劲儿的审问我,你不觉着太过分么?我愿赴汤蹈火,灵魂到天帝那里告你!”
  慕容俊也是常读圣贤书的,闻听此言半晌不语,最后说了一句:“忠臣也,就算冉闵有罪,他有何罪?”挥挥手,将该使者押回辽东,好生养老。
  此使者可谓不辱使命,自衣冠南渡以来,鲜有汉人如此不卑不亢,刀斧加身而不惊,有气节,让我们记住他的名字:常炜。
  佩服归佩服,中原是不能不取的,石虎在则打石虎,石遵在则打石遵,冉闵在则打冉闵,公元351年下半年,慕容俊一直在考虑如何挺进河北腹地,他知道冉闵猛虎一头,极难对付,若伏虎,必要集数人之力方可,因此,他让慕容恪、慕容评做好准备,打算两路夹击灭掉冉魏,兵马都已完备,只欠时机。
  351年8月,冉魏突然大乱,徐州刺史周成、兗州刺史魏统、荆州刺史乐弘、豫州牧张遇、洛州平南将军高崇、征虏将军吕护,竟于此月,同时归降了东晋。一时间冉闵或南或东,军队频繁调动,欲阻止而无力,暴跳如雷。

  机会!
  慕容氏南下了。
铁血慕容(23)
  石琨又来,冉闵此时已称帝,按规矩来说,不好亲自出征,便派手下刘国、王泰二将领军于邯郸迎战,石琨是见仗就败,就被狂扁一顿,损失一万多人,跑回冀州。
  石祗见石琨又败,气急败坏,再派胡将张贺度、段勤、刘国、靳豚四军进攻邺城,与冉闵军于苍亭见面,四将敌不住冉军勇猛,又大败而走,死两万八千人,俘虏无数,这一仗打完,邺城周围武装尽附冉闵,从军者众,史书上说,自此冉魏有兵三十万。
  三十万军队,打仗不是问题,吃饭才是问题。
  冉闵虽深知军事,却不谙政务,胡臣既已屠尽,只有用汉臣,他便寻找尚留在北方的西晋旧臣,意图让他们帮自己治理国家,不料西晋故臣竟都不来,一人作书云:物极则反,致至则危,大王(注意,不是陛下)功业已成,应归顺东晋。作书人遗书冉闵后,怕冉闵相逼,竟绝食而死。
  那个年代,正统的力量是很可怕的,晋帝犹在,士大夫阶层不赞成其他汉民称尊,这也是冉闵孤军奋战的悲剧所在。
  冉闵本是武人,治国不成,打仗抓得却紧,他急于灭掉石祗,于公元350年11月拥十万大军攻打襄国,这十万人马中,有一千人,是胡人。
  胡人不是杀光了么?
  嗯,这一千人,是上次打张贺度他们俘虏的,留着未杀,用做炮灰。

  他手下有个汉臣叫韦謏(xiǎo),官至光禄大夫,一看怎么军队中有胡人?忙奏了一本:“胡羯皆我仇敌,今来归附,只是苟活性命尔,一旦有变,后悔不及,请杀这批降胡,防微杜渐!”
  按理来说,韦謏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你刚杀了二十万羯人,又用胡人?一旦为祸,如之奈何?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句话竟给他招来杀身之祸,话一出口,冉闵说将他推出斩首!
  即便是错了,至于斩首么?
  我曾经思考过这个问题,从韦謏从前的表现来看,还算是比较有才干,就是喜欢直谏,是否因为这个被冉闵借故杀之,不得而知,但从这件事可以看出,冉闵是个很粗暴的人,同时也是很自负的人,胡人我要用就用,要杀就杀,谁能奈何?
  自负、粗暴,行事简单,好战,决定了他的帝国的命运。
  命运是后来的事,先说眼前。
  十万大军到了襄国城外,石祗失魂落魄,派一路败一路,如今人家来到眼前了,如何是好?他一着急,派使者对冉闵说别打我,我尊你为帝还不成?我去皇帝号,称赵王如何?冉闵根本不理这茬,你爱称什么称什么,赵国地面上有我无你,攻城。
  这位,浑不吝。
  魏军攻城甚急,连打百余日,掘地道挖土山,眼看着襄国不保,就在此时,姚弋仲之子姚襄、冀州石琨、慕容鲜卑大将悦绾三人,合兵十余万,来救襄国。

  谁找他们来的?
  石祗。
  其实石祗心里明白,除了石琨,其余两个,都信不过,姚弋仲乃羌王,自立西北已久,慕容氏更甭提,趁着冉闵之乱在后赵脑后猛下家伙,不是好东西,可如今事情紧急,石琨又没用(见仗就败),只好饮鸩止渴,且打退了冉闵,再作计较。
  三方联军杀到,气势汹汹,姚弋仲的羌兵历来精锐,慕容鲜卑更是剽悍,冉闵连派两路人马,均被打败,而且败得特惨,去了几万,只回来一个——指挥官。
  冉闵何曾打过这种窝囊仗?一怒之下,他要亲征。旁边的将军王泰给拦住了,说陛下不可,姚襄等三路人马击我,这是要和城内的石祗形成夹击之势,您亲自出马,胜了倒好,一旦败了,我大军士气可就全完了,还不如您在这儿围城,我们帮您去打。
  王泰出的是个保本的主意,打赢了自然是好,打输了我大本营也不丢,本是个稳妥之计,冉闵虽很自负,却也觉着没错,刚想采纳,一个人阻止了他,此人是个道士,叫法饶,平时专门算卦看相,问吉凶,那时侯军队里总得有这么一号,属于人肉型的预测设备,能否战胜敌人全看他了,这老道掐指一念,说今日太白入昴(专业术语,不懂),当杀胡王,百战百克,机不可失!
  虽然史书上没记,但从这一仗的结果来看,我很怀疑这老家伙是对方的卧底。
  冉闵挺迷信,听老道一说,精神来了,对手下说谁也别劝我,我意已决,动摇军心者,斩!

  他这一句话,谁还敢多嘴?打吧,就出去了。
  冉军一出,迎面正遇姚襄、石琨,三支军队杀在一处,石琨本是个粪叉,幸有姚襄在,他算没打败,正杀得难舍难分,忽然慕容鲜卑军打后面攻上来了,冉军与姚、石二军杀得凶猛,忽闻背后声响,回头一看,不好!也不知有多少鲜卑军,尘土漫天,冉军猝不及防,三面受敌,阵脚大乱,冉闵竭力想组织有效抵抗,谁知襄国城门忽然大开,石祗趁乱杀出,冉军大败,打仗人多不见得是好事,彼此间讯息南通,一处败处处败,十余万人或被杀或被俘,全军覆没。

  冉闵跑了。
  还有那个王泰也跑了。
  还有一个,就是道士法饶,看来他的法号应该改改,叫发烧。
  冉闵跑回邺城,第一件事,就是将法饶一家处死,所以说算卦这碗饭不容易吃,要想吃好,就得学学街边的先生,话说得模棱两可,肯定性的答案一般不要给,风险太大。
  甭管胜仗败仗,打完了就得休息,冉闵打算在邺城休养生息之后,再伐襄国,但石祗岂能给他这个机会?未等冉闵回过神来,石祗派将军刘显,领兵七万杀到。
铁血慕容(22)
  从冉闵的政治手段来看,说好听点儿,叫做直观,说直接点儿,叫做简单:杀就是了。
  但这种思路一旦放到战场上,威力是无穷的。
  当石琨和王朗领着七万军队来到邺城脚下,他们看到了对面的冉闵。
  冉闵带了一千人。
  骑兵一千。
  石琨他们笑了,一千,七万,比例决定胜负,这一仗,无悬念。
  确实无悬念,不过不是对石琨而言,而是对冉闵来说。
  没有计策,没有阵法,只有冲锋,只有掩杀,冉闵领着一千人马向对面的七万人展开了攻击。

  当战斗打响的时候,石琨才明白为什么冉闵的大名会那么响亮,因为他的七万人打不过这一千人。平均下来,七十个打一个,打不过。
  头一个打不过的,就是冉闵。
  冉闵一马当先,手执双刃矛,宛如霸王重生,哪里人多往哪里冲,一千人紧随其后,石琨军仿佛一群羊,冉闵军活像一头虎,冉闵为虎头,冲到哪里,哪里登时摧陷,就这样反复冲杀,左一个“摧陷”右一个“摧陷”,石琨、王朗竟然败了。
  这一仗冉闵军损失了多少我不清楚,石琨军光被斩首者就有三千。
  一个民族一旦重新找回自己的位置,便无论如何再不舍得放弃,为了这种自尊,他们可以抛却生命,这就叫凝聚力,我想,冉闵这一千人之所以如此勇猛,原因就在于此。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就是他们的统帅不是一般的强横,这股强横就我看来,只有西楚霸王可比。
  胜了,就要庆贺,怎么庆贺呢?
  拿石鉴祭刀。
  石鉴不是被冉闵囚禁了么?
  没错,所以他趁冉闵出去打仗的时候,偷偷派宦官出去联系四外的胡人,怂恿他们攻打邺城。
  但是宦官同志知道眼下形势不对路,所以在答应石鉴以后,一扭头,就告诉了冉闵。
  杀红了眼的冉闵毫不客气,羯人不助我,我尽杀之,剩你一个石鉴,还不老实?一不做二不休,杀光算球。
  公元350年2月,冉闵屠石氏一族,杀石虎子孙三十八人,想当初石虎攻城拔寨,滥杀无辜,民无遗类,杀人何止千百万?今日孙辈尽亡,宗族烟灭,种群不存,当知报应不爽。
  虽杀败石琨等,然邺城仍处于胡军包围中,石祗于襄国遥控指挥,姚弋仲、蒲洪打头阵,距离邺城越来越近。
  往后怎么办?
  冉闵有自己的考虑。
  首先,要称帝。石祗坐镇襄国,俨然是新主子,必须要有相对的政治态势与之对抗,否则人们以他为尊,自己岂非失了道义?本着谁先出声谁有理的平民原则,冉闵称帝了。
  当然,和所有的准皇帝一样,称帝以前,姿态是要做的,他说我本晋人,而晋朝还在,岂能称帝?我想把晋朝皇帝接到洛阳,我们都做他的下属,如何?
  手下说不行,晋朝衰微,远在江南,如何驾驭北方局势?还不如将军你德高望重,我们看,你理应登基!

  从这里来看,冉闵并不愿归晋,他是想把晋朝皇帝接过来,置于险地。此公明知危机四伏而不离其地,不离其民,看来,北地称王的打算早已根深蒂固,所谓接晋帝于洛阳,姿态尔。
  公元350年,冉闵建元永兴,国号大魏,史称冉魏。
  石祗听说冉闵称帝,登时毛了,我本石氏贵胄,让他抢先,这还了得?马上于襄国称帝,号令诸胡,令姚弋仲、蒲洪等加快进度。
  但没法儿加快。
  事到如今,拥兵者自重,所谓尊王者,只是口号罢了,谁不想趁此机会扩大领地,裂土称王?所以还没拿冉闵没怎么样呢,老姚和老蒲自己先打起来了。老姚说关中一带至关重要,若破冉闵必先据关中,老蒲说我也正有此意。都有此意,各不相让,窝里反了。
  你别说,老姚虽勇,却一根筋,论脑力,比不过老蒲,还打败了,结果姚、蒲这一路人马合作破裂,对邺城的军事行动算是无疾而终。
  没办法,军事上的分裂,导致政令上的无效,这是混乱年月的必然法则。
  紧接着还有更乱的:慕容鲜卑突然进入中原,对后赵发起了进攻。
  慕容俊不是在守丧么?
  不能再守了,中原打得这么热闹,还不趁此机会捞上一笔,太对不起祖宗,因此就算孔老二再世,慕容俊也说不得,终于发兵了。
  这是慕容俊登基以来第一次对后赵作战,结果如何,我先不说,这里打个伏笔,先说冉闵。
  冉闵这边也不太平,虽然姚弋仲、蒲洪暂时消停,可内部出了问题,他和李农干上了。为什么,不知道。史书没说。结果就是:李农死了,他的几个儿子也死了,是被冉闵杀掉的。其实李农这个人不算什么好人,在举兵反羯这件事上,他比冉闵的动机还糟,纯粹是被绑架的结果,先是被迫上了船,后来发现羯族人也来杀他,索性便跟定了冉闵,那么如今姚弋仲、蒲洪也不来了,慕容氏也给石祗背后插了一刀,邺城这边的局面暂时平静了些。很可能这么一平静,权力之争就开始了,要知道,李农也有实力,人家背后站着几万乞活军呢。争来争去,估计他不够冉闵手快,便被杀了。

  由于史书上没写,我只有猜,好在李农这小子见风使舵的也不是什么好人,当初石遵派他阻止汉民南渡,他一口气杀了二十万,而后冉闵屠胡,他又帮着杀了二十万,英雄乎?狗熊乎?反正他死了,死得好,这是个随风倒,没啥可惋惜。
  杀完了李农,冉闵觉着这么下去不是一回事儿,毕竟只有邺城一地,四周围尽皆胡人,这仗打不过来啊,寻思一阵,他再次想起了东晋。
  公元350年5月,冉闵郑重其事的给东晋去了一封信,信中要求东晋派兵与他共同作战::“逆胡乱中原,今已诛之;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
  各位,无论冉闵起兵的动机如何,无论他屠胡对与错,无论他的政治手段高低,这次他的做法,是完全正确的。这与后世宋室南渡后,北方的八字军要求宋室北返,共逐金兵是一个道理,是一种民族大义的体现,也许作为一个军阀,他的头脑中仍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但在这种顾虑之下,还是做出了写信给东晋王朝的举动,这说明,此时的冉闵,已经由一个民族激进主义者,变成了一名反民族压迫者。

  利己主义者,到激进主义者,到反压迫者,其实,他在不断的进步,促使他进步的,就是他整日面对的战局。环境,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
  但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往往在不该开玩笑的时候,开个无比巨大的玩笑——东晋竟不愿派兵来。
  其实这笔买卖对东晋来说,获利巨大,他上阵打仗,你接收地盘,有何不可?退一万步,就算合作后闹了摩擦,也不是没得谈嘛,毕竟双方都有利益点,且彼此依仗,有什么问题到时候再商量么,总比看着中原陷于胡人好吧?于国于民,于情于理,都该支持冉闵。
  可惜,人家就是不来。理由有三:
  我是正统,你称帝作甚?即已称帝,就是反贼,我如何与反贼同流?迂腐之气,气煞人也。
  其实呢,这只是个表面理由,东晋君臣的实际想法是:打吧,打够了,我趁机进兵中原。竟想收渔翁之利。
  还有第三个想法,就更混账了:冉闵为汉人,称帝了,我要是帮他平了诸胡,回头他统一北方,打过江南来,他也是汉人,江南也都是汉人,彼此间无仇恨,到时候江南人等会不会就不支持我司马氏了呢?
  如此朝廷,岂能成事?
  东晋桓温北伐的时候,冉闵坐邺城而不理,冉闵屠胡的时候,东晋司马氏坐建康而不理!搞笑否?残酷否?不搞笑,却太残酷了。
  晋军不来,胡军却回。
  那位被冉闵打得屁滚尿流的石琨,又去而复返。
铁血慕容(21)
  一天之内就改变了人生态度?
  是的,毫不夸张。
  看看冉大将军是如何改变的吧。
  公元349年12月,当冉闵、李农的七万大军在前方与石祗、姚弋仲他们拼命的时候,作为总指挥的冉闵、李农在后方却遭遇了一系列袭杀。
  先是中领军石成、侍中石启、前河东太守石晖三个,暗地里谋划杀冉闵等,东窗事发被杀。此三人均是羯人,冉闵杀他们三个时,只当此三人不服他管而作乱,还未多想。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不容他不多考虑了。
  龙骧将军孙伏都、刘铢二人,埋伏三千人于胡天殿,欲杀冉闵等。
  龙骧将军这个官儿有多大,我并不清楚,孙伏都、刘铢是何人物我也不想查,问题出在这三千伏兵身上。这三千人,均为羯人。
  更要命的是,这三千羯族军此次的行动,是自发的,不是石鉴搞的鬼。
  有何依据呢?
  因为这三千伏兵埋伏好之后,孙伏都才率领其中的三十多人,入宫劫持了石鉴,并逼着石鉴同意他们杀冉闵等。
  石鉴只有同意,现在后赵,最没脾气的,就是皇帝。
  孙伏都等人得到了石鉴的首肯后,热血沸腾,本来准备在胡天殿打一场埋伏仗,这么一沸腾,忍不住了,索性埋伏也不打了,直接冲出来,奔冉闵、李农的指挥部,要明着拼。
  冉闵、李农二人皆出身军旅,区区三千人能将其奈何?孙伏都等人打了一阵,拼不过,便退往凤阳门,冉闵、李农缓过手来,率军数千毁金明门而入大内,扑杀孙伏都等,石鉴吓得尿裤,怕冉闵杀他,不断说“孙伏都反,卿宜速讨之”,以脱干系。

  石成等人的暗杀与孙伏都等人的“明”杀,令冉闵大为恼火。
  最恼火的,就是这两次袭杀的主谋和主导者,均为羯人。
  特别是第二次,三千伏兵竟全是羯人。
  可怕么?
  如果在战场上,没什么可怕,但如果在后方,在肘腋之下,就太可怕了。
  冉闵本以为,凭自己总督中外军事的身份,以及父子两代人在后赵军中的威望,还有自己伐东晋、灭梁犊、废石遵、立石鉴的本事,登高一呼之下,令这些羯族人服从自己,是很简单的,可今天他才知道,一点也不简单,非但不简单,而且很复杂。
  三千羯族军自发组织起来与自己斗,是什么概念?这段时间以来,石宣杀石韬、石虎杀石宣、刘氏杀石斌、石遵杀石世,杀成一团,有谁听说过哪支羯族部队自动自觉的组织起来攻杀谁?从未有过!军队都是跟在某位大人物的屁股后头打仗,甭管谁上台,扶保的都是姓石的。

  可今日这是怎么了?怎么我冉闵上了台,羯人竟自发攻我?
  残酷的事实令他不得不考虑一个他从前几乎没考虑过的情况——民族归属。
  他的父亲是冉良,他是汉人。
  除此之外,没有其他的解释。
  此时的冉闵才意识到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个国家是羯族人建立的。
  羯人所立之国,焉能容我汉人冉闵为王呢?
  怎么办?把权力还给羯人?那自己骨肉无存矣,况骑虎难下已成定局,唯有撑下去,撑下去,撑下去!
  此刻,冉闵顿感孤立,他心中是痛苦的,在胡人环立的四周,他仿佛一片海洋里的孤舟,无依无靠,痛苦的冉闵无奈之下,怀着最后的希望,抱着试试看的心理做了一件事,以判断情况是否真如自己想象的那样糟糕。
  他先派人囚禁了傀儡皇帝石鉴,然后对全邺城的所有人,注意,是所有人,无论胡汉,无论官阶,无论男女,宣读了一个告示:“从今以后,与以冉闵为代表的官府同心者,留在城中,不同心者,任其去留,城门日夜不关!”
  宣读后,冉闵便忐忑不安的观察城里的动静。
  第一个结果是不出所料的,也是令人沮丧的——城中胡人皆弃城而去。
  第二个结果是出乎意料的,却是令人振奋的——城中汉人非但没走,方圆百里之内的汉人竞相入城!
  冉闵终于明白有了一种感受,一个他出生以后一直没有过的感受:信任!
  带兵已久的冉闵在汉民这里深刻体会到了这种感受。

  但冉闵不是个政治家,他只是个将军,拿刀的将军,面对归附自己的汉民和弃城而去的胡人,这个军旅出身的当权者毫不犹豫的按照战场上的规矩,下了一道很直观的命令:胡人不为我用,杀之!
  这道命令传达到汉民中的时候,它的面目已经变了:赵人斩一胡首送凤阳门者,文官进位三等,武官悉拜牙门。
  这是一道屠杀令。
  无论对错,无论身份,什么都不论,只要他是胡人,杀之有功。
  报仇的日子到了。一日之内,斩胡首数万。

  自八王之乱以来,北方汉民苦甚!
  司马氏当权,汉民苦于兵祸,死者数十万,而后四夷皆起,关中有匈奴,关东有羯族,北方有鲜卑,西北有羌氐,汉民或被杀戮,或掠之为奴,乃至男被戕害女被奸食,纵使朝堂衣冠之辈、豪门大族亦不免为胡所劫掠,天理何在?天日何在?
  祖逖北伐,兵半进而还,冀豫鲁淮之父老望南而哭,谁怜之?何处申诉?
  桓温北进,一触即溃,二十万汉民冤魂何处申诉?
  自八王之乱始,至今四十余年矣,数百万汉民之血泪,何处申诉?
  自洛阳陷落,至今三十余年矣,南渡流民之悲欢,乞活北地之挣扎,何处申诉?

  羯胡掳掠之数万民女,杀食之比丘尼,乃至屠城时无辜遇害之无数冤魂,何处申诉?
  无处申诉!
  无声血泪,无处申诉!
  四十年了,无处申诉,无处申诉,便化为手中钢刀,以血洗刷之。
  无处申诉,变成了无需申诉。
  无需申诉,但掌中刀尔!
  群体性的报复是极其可怖的,一瞬间,邺城成了罗刹地,无论是汉民,还是冉闵本人,只做着一件事:杀人,杀胡人。
  无论老幼贵贱男女皆杀之。
  不知杀了多久,杀了二十余万,尸体丢弃城外,任豺狼野狗分食。

  然后是军队大清洗,羯族军人大多被杀,史载“高鼻多须滥死者半”。
  这次杀胡有两个后果,第一个是直接导致了羯族的灭亡。注意,不是政权的灭亡,而是族群的灭亡。剩下的羯人,不足以延续这个族群,面临着随时被同化的的危险。
  第二个后果,群胡尽反。
  邺城尚存万余胡人,皆奔襄国。石祗在襄国,石琨在冀州,张沈据滏口,张贺度据石渎,段勤据黎阳,杨群据桑壁,刘国据阳城,段龛据陈留,姚弋仲据滠头,蒲洪据枋头,总共数十万兵马,兵锋均指邺城。
  此时的冉闵,已变成了一名彻头彻尾的民族激进主义者,二十万人都杀了,还怕你不成?此时有消息传来:冀州石琨与张举、王朗领兵七万来取邺城。
  迎战!
铁血慕容(20)
  冉闵要造反?
  对,他要造反。
  他之所以造反,不为别的,只为没当上世子。

  有人说不对吧?冉闵也算是乞活军后代,他父亲冉良也在乞活军里干过一阵子,乃西晋遗民,他要造反,还有点反胡人压迫的成分吧?
  我觉着这种说法是往他脸上贴金,且贴的还是白金。
  别激动啊,听我继续说。先说他如何造反。
  要造反,得有枪杆子才成,这个难不住冉闵,他扶保石遵继位,得了个辅政大臣的头衔,所有军政大权一人独揽(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事实上,他才是站着的皇帝。有权不用过期作废,既然军队抓在手里,想造反还不容易?
  不过后赵军队如此之多,总得先拉一部分心腹才可,除了自己从前作战的老队伍,他还拉了太子宫中的“高力”。“高力”不是都随着梁犊战死了么?那是老黄历了,如今太子换了,“高力”也换了。“高力”个头大,生猛,所以冉闵为了使他们今后能死心塌地的帮助自己,把一万多人,全封为关外侯,每人赐宫女一个,折腾大发了。
  这么个封法,谁不怀疑?所以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义阳王石鉴三个才来找石遵,说此人这是要反呐。
  石遵还不信,说不能啊,冉闵在李城的时候,对我挺忠心的,我封他那么大的官儿,他还造反?敢情他把答应人家做世子的事儿忘一干净。
  孟准等人头摇得如同拨浪鼓:陛下,他确实要反!哪有把一万多“高力”都封为侯的?如此拉拢军心焉能说无二心?

  石遵将信将疑,真的啊?我问问太后如何处理。
  这位在心理上还没断奶,要问他妈。
  他妈叫郑樱桃,便是往日杀人如麻的大太子石邃之母。老太太因子获罪,又因子得福,一辈子几起几落不容易,听大伙儿说冉闵要反,她不信。她说儿啊,你在李城起兵,谁尽力最多?棘奴(冉闵的字)也!岂可有错便杀?
  母亲不同意,谁说也没用。石遵将郑樱桃的话转达给孟准等,说行了,此事休提。
  别人都没再干什么,唯独这石鉴脑子短路,他就琢磨,冉闵要反,板上钉钉,然石遵与太后皆不让杀之,与其等日后冉闵反了将我等杀光,还不如现在就投靠冉闵算了。

  脑袋进水。
  他说干就干,真就派人,大臣们怀疑冉闵造反这件事,告诉了冉闵。
  冉闵一听,崩噔仓!这还了得?我还没动手,他们倒想害我?他立刻点本部兵马欲废石遵,又一想不可,尚有一人对我不利,李农也。
  李农素会打仗,这次去安徽又立了功,军中有些人望,若他不服我,一会儿闹将起来是个麻烦。于是冉闵趁夜派人突至李农家,把李农给绑架了。
  李农糊里糊涂,你绑我作甚?

  冉闵说很简单,石遵要害我,你若与我一同起兵,咱还是兄弟,你若不同意,我就把你如何如何。
  石氏子孙自相残杀,李农早已见惯了,就这个事儿啊,没说的,我扶保你就是。
  同意了。
  李农手下也很有些军队,他与冉闵一道点起三千铁甲,令将领苏彦、周成带着直扑宫廷,宫中宿卫皆为冉闵管,谁人敢动?东宫“高力”尽被冉闵收买,也没人吭气,石遵就这么被顺利拿下。事到如今,他也无话说,敢情我们老石家一个赛一个,往日我怎么拉人家下台的,今日人家怎么拉我。
  不过临死之前他还问一句:我之后,谁当皇帝啊?
  周成说你死之后,立石鉴!
  哦,石遵笑了,是我三哥啊,嘿嘿,三哥哎,我尚且如此下场,你又能当到几时呢?
  此次政变,冉闵、李农掌大权,杀石遵、石衍、孟准、王鸾、郑樱桃等,立石鉴为帝。

  石鉴这两面派,出卖了弟弟、老娘等等,换了个皇帝当,等坐上宝座,他也不踏实了,其实皇帝这玩意不好玩,谁当谁受罪。
  石鉴心说冉闵专权,今日杀我弟而立我,他日杀我又不知立谁,不可束手待毙,我得找个机会做了他。
  他找了几个心腹,分别是石苞(被放出来了)、中书令李松、将军张才,让他们趁月黑风高,领人偷袭冉闵、李农,想趁其不备杀之。冉闵、李农是干什么的?这点小把戏岂入他等法眼?二人早已布置好精兵强将自保,结果那晚将石苞等人打了个铩羽而归。
  石鉴听说石苞等人败了,可吓毛了,为了脱去干系,当天晚上就将石苞等三人暗杀,然后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日子照样过。
  这种掩耳盗铃的手段能骗过谁?冉闵心中遂有废石鉴之意。还没等动手呢,又一波姓石的打上门来了——石祗(zhī)。
  石祗何人?
  石虎之子,镇守襄国,闻听冉闵杀石遵,石祗大怒,由襄国发兵直取邺城,他还带了两个帮手——姚弋仲、蒲洪。
  姚弋仲与蒲洪自打李城起兵后,和冉闵就不对付,这两个总觉着自己是老臣,又是功臣,怎么他冉闵反倒做了辅政大臣呢?所以他俩各带本部人马,不大听冉闵的。冉闵也不吃素,你不听我的,我就让你滚远点。他就总在石遵面前说这二人的坏话,最后把这两个气跑了。姚、蒲二人咽不下这口气,正好此次石祗起兵,便来与之会和,共讨冉闵。
  冉闵、李农立刻派兵七万,抵御石祗等。
  话说到这里,我不知有多少人还认为冉闵造反,是为民族大义。
  记得有人说,我写晋书很认真。这句话揶揄本人也好,夸耀本人也罢,都无所谓,可既然如此说,就证明我没说瞎话,我所写的一切,史书上都有记载,我可以很负责任的说,我没断章取义。
  天知道石遵为何当初会说出“以你为储君”的话来,如果他不说呢?冉闵会不会反?我看也难说,后赵局势动荡至此,哪个有兵的不想分一杯羹呢?如果石遵真的兑现了诺言呢?我看冉闵也保不齐要反,拳头大的为王,他拳头也不小,我就不信他不想为王。

  但这都是猜测,史书上明确记载的就是:没当上储君,他反了。
  有人说这只是表面,其实他骨子里是为了汉民谋幸福呢!
  我说别瞎猜。历史最讲究依据,抛开他后来如何杀胡不说,单就他造反的起因而言,不要瞎猜,史书上怎么写的,我们就怎么看。
  为什么我这么固执?非得捧着史书照本宣科?
  非也,我有我的判断。

  首先我们看冉闵的出身,我前面说过,他父亲叫冉良,出身于乞活军,后来投降了石勒,被认作干儿子,取个新名儿叫石瞻,后来随石虎与刘曜作战时战死了。
  冉良投靠石勒的时候,才十二岁,还是个娃娃。也就是说,除了幼年以外,他的少年、青年时代,都是在石勒军中度过的,他在石勒手下领兵打仗、娶妻生子。我想问问热血青年们,这种环境下出生的冉闵,他能打小就明白反对民族压迫的道理?有人说那可不一定,兴许他爹从小就教育他,长大了要为汉民谋幸福呢。
  真有人要这么抬杠,我也没办法。
  冉良是怎么死的?是在与前赵的战斗中战死的!战死之前,他为后赵可谓屡立战功,最后终于壮烈在山西高候。这么死心塌地为后赵打仗的人物,会教育他的孩子自幼树立民族精神?杀了我也不信!
  有人可能要继续抬杠,说冉良那么做,也是迫不得已,人家自幼出身乞活军,可能在胡军中暂且待上一时,兴许以后时机成熟就会反胡呢,只是时机还没到,人家就战死了。

  如果有人真敢这么说,我佩服他,那是天下第一杠王。
  冉良出身的乞活军,是谁的队伍?
  蓬关乞活陈川!
  还记得祖逖么?祖逖的北伐军刚入中原的时候,是谁先帮他们,而后又为了私利打他们?陈川!是谁因为打不过祖逖便投靠了石勒?陈川!
  明白否?冉良当时就在陈川军中,却随陈川一同投降了石勒,也就是说,当他投靠石勒的时候,祖逖的北伐军就在对面!
  冉良那么有爱国心,他怎么舍了陈川,去投祖逖呢?陈川和祖逖可是打过仗的,冉良当时完全有机会战场上投效北伐军,他怎么没这么做呢?
  只能说他心中没有什么家国观念。
  一个没有家国观念的孩子,在胡人中长大,他会教育自己的儿子为反民族压迫而战?
  你信么?我不信。
  而冉闵的表现,也恰恰说明了,他确实没这个意识。
  还记得石虎打东晋那场仗么?冉闵也是一路。他真要有民族意识,怎么能连下东晋关隘,与石宣、张贺度他们一路打到竟陵,还掳掠汉水以东七万汉民北去?
  石虎死后,诸子争位,后赵大乱,东晋桓温趁机派陈逵、褚裒北上,北方父老争相投之,当时石遵封冉闵为辅政大臣,手握重兵,他为何不趁机举兵向东以配合晋军?晋梁州刺史司马勋夺长安,他为何不举兵向南以配合晋军?后赵军队中有大量的汉、氐、羌等族的士卒,皆受羯族压迫,他为何利用掌中大权领他们于动荡之际猛插后赵一刀?
  李农领军阻止北方汉民南投,杀戮重矣!身为军队总督的冉闵那时为何于邺城坐视二十万汉民被杀而不理?我相信,以他的胆略和权力(说废皇帝就废皇帝),不是没有这个能力,而是没有这个意识。
  好了,就说这么多,同不同意的,您自己掂量。
  一直到石祗发兵攻过来了,冉闵还是一名利己主义者,他当时所想的,只是打败石祗,自立为王,但是,就在此时,邺城内发生了一系列的事情,使冉闵由一名利己主义者,在一天之内,就变成了民族主义者。
铁血慕容(19)
  好了各位,不管您接不接受,我开始按照我的思路谈了。
  放着冉闵不高兴暂且不提,先说那几个姓石的。

  石冲被封太保的时候,他并不在邺城,而在蓟州,从心里来讲,他向着石世,不服石遵。石遵继位,之所以封他个官儿,也是给个甜枣吃,以防旧人不服,可惜,这个枣儿不够甜,旧人还是不服。
  胡人解决问题的方法很简单——比武力,谁拳头大谁说了算,因此石冲起兵奔着邺城就来了,走到常山,也就是赵子龙的老家,遇到了石遵派来的使者,给他带了一封信,严格来说,那不是一封信,而是一封诏书——赦免的诏书。
  闹了半天,石遵根本没拿石冲放在眼里,仗还没等打呢,竟先赦他无罪,看样子,已认定石冲要败。
  其实这也是一种手段,意思是我够给你面子了,最好别打,打了对你没好处。此乃以退为进,在心理上给对方施加了极大的压力。这招挺好使,石冲一看诏书,胆儿秃了,心说算了,就当一时激动犯个错误,我呀,回去吧。
  你说他混蛋不,说打就要打,说不打就要走。

  手下人可不干了,你吃错药了,就这么回去?事到如今,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今日退了兵,他日石遵缓过手来教训咱,就什么都晚了!
  大将陈暹站起,说要回你自己回,我率领部下和石遵拼命!
  石冲这二百五一听,打呀?那就打吧。
  他又领着兵继续往邺城走。
  这可说不得,你自己找死,怪不得谁。石遵立刻令冉闵、李农率军十万讨伐石冲,石冲这半吊子连打与不打都做不了主,能指挥得了军队么?部队一盘散沙,接仗就败,最后手下三万余人连同自己,都被俘了。他本人被赐死,三万余降卒全被坑杀。
  刚灭了石冲,石苞又出问题了。
  石苞镇守长安,他和石冲一样,不服石遵。你有兵就能当皇上?我也有兵,咱俩比比?他整合军队,就要去邺城争位,手下人可慌了,梁犊是谁灭的?姚弋仲、蒲洪、冉闵。现在这三个都在石遵手下,凭你?你连梁犊都打不过,去了不是找死?便劝他不要冲动。
  石苞这二五眼,比石冲好不到哪儿去,平常除了敛财、抢女人,基本上什么都不懂,他还生气呐,把劝谏的人杀了个罄尽,砍了一百多,然后吩咐发兵,我非要争这个皇位不可。
  长安一带的豪强可害怕了。这些个豪强有汉人,也有胡人,因为是本地的大户,所以经常和领导一起走动走动,他们知道,石苞这人是吃啥啥不剩,做啥啥不行,这次讨伐石遵非败不可,根据两代人的经验,只要己方军队一败,敌军必然跟着屁股撵来,然后就是屠城、抢劫、放火等等,豪强们都是有产业的,谁想跟着石苞倒这个霉?怎么办呢?有了。长安城离着梁州不算太远,梁州属于东晋管辖,我们呐,投了东晋啵。

  为了有人给兜着,这群豪强暗地里派人联络晋梁州刺史司马勋,让他找个机会攻打长安,来个里应外合,将故都收复。司马勋一听,这主意好啊,他眼睛毛儿都乐开花了,长安失陷于胡几十年喽,要是从我这儿把它得回来,我……我万古流芳啊我!
  他这一激动,点兵往长安就走。
  您倒是算计一下时间再走啊,这司马勋太激动了,脑袋一热往长安冲,结果冲到长安附近一打听,石苞还没出发呢。
  石苞再傻,他也明白先来后到的道理,既然你司马勋先来了,我就先对付你吧。他点起兵将,和司马勋干上了。

  这司马勋,报国之心还真强,他与石苞大战几场,不分胜负,看样子,铁了心要收长安,石苞也愁得慌,晋军不退如何是好?正在发愁,石遵派兵来助战了。
  来人乃邺城车骑将军王朗,率精兵二万,来与司马勋火拼,石苞松了口气:你来了就好,我先歇会儿。王朗说交给我了!大战司马勋,还是不分高低,两军僵持。石苞乐得有人接班战斗,他便想回城中歇息,谁知走半路上,忽然一队赵军杀到,将他手下赶散,一拥而上将石苞捆了,连长安城都不进,直接送往邺城。
  这队赵军是谁的人马?
  王朗。
  帮你打仗是真,趁机捉你也是真!
  捉了石苞,王朗一心一意对付司马勋,司马勋见赵军兵势渐强,知道取长安已成画饼,本着保本儿的精神,他撤军了。

  东晋这次收复行动以失败告终。
  石苞被捉入邺城后可没被杀,被石遵软禁于王府。
  后赵大乱,石氏自残,有两股势力都想趁机灭了它,一股在南,一股在北,北者为前燕慕容氏,南者为东晋司马氏。
  慕容氏怎么还不发兵呢?
  皆因受汉化较深,燕王慕容俊还在给慕容皝守孝呢。根据孔夫子指示,守孝期间,哪儿也不许去,因此慕容俊便老老实实呆着,手下攒了二十多万兵,慕容恪、慕容霸、慕容评、阳鹜等大将皆拭目以待,只等一声令下便出击了。
  北面的慕容氏蓄势待发时,南面的司马氏早已没了耐心,谁的故土谁不心疼?因此司马氏出兵了。
  东晋总指挥大大有名,叫桓温,由于时间问题,咱以后再具体介绍他,反正此人特牛,志向远大,一慕刘琨,二慕祖逖,三幕陶侃,总想着建功立业,北望山河,这次后赵一乱,他便有了精神,令大将陈逵、褚裒(póu)率军北上伐赵。
  很快,陈逵收复安徽寿春,褚裒收复安徽彭城(今徐州),一时间晋军气势大增,兖州、青州、扬州、豫州的北方汉民纷纷归附,每天都来个千多口人,场面繁盛。
  可就急坏了石遵。
  石遵派李农率军两万,意图遏制晋军北进之势。

  李农不是在上白么?嗯,张豺、刘氏一死,他就被石遵解放了,回到邺城继续当他的官,手下颇有几个兵。
  李农得令后并不含糊,起兵就往安徽跑,横眉瞪眼的来找晋军拼命。
  可叹李农还是乞活军后代,竟无一丝故国之情。所以我告诉你,如这类自幼在胡人堆里长大的孩子,不要指望他们的头脑会发生风暴,因为他们对陌生的、从未在其中生活过的故国毫无感情可言,且这是必然,无法改变的必然,就好像一只狗,自幼被当猪养,它也就是一头猪了。
  当时有山东五百家汉民欲归晋,褚裒派人迎接,结果半路上被李农杀败,那五百家也没归成,接着李农真不客气,挥军直取寿春,陈逵这个粪叉闻听赵军来,仗都不打一场,直接焚烧粮草而去,寿春又丢了,褚裒听说陈逵败了,吓得他也不敢在彭城久留,直接回了江南,来得快去得也不慢。

  可见东晋军队之腐败。
  最可怜的,就是河北汉民,他们有许多人听说晋军进入安徽,便舍死忘生拖家带口的往安徽赶,想就此归故国,虽说故国南迁,但总比活在胡人铁蹄下好,可当他们到了安徽一看,晋军竟已回江南,顿时捶胸大哭。李农军见汉民投晋,分外仇恨,竟大开杀戒,汉民们一路上饥饿不堪,手无寸铁,如何当得?遂被杀达二十余万,死尸狼籍,布满四野,南朝士人无不扼腕叹息。
  一江之隔,竟成永诀。
  击退了东晋,石遵心情舒畅,内部也平了,外部也服了,太平盛世,不过如此,我啊,享福吧。

  忽有中书令孟准、左卫将军王鸾、义阳王石鉴入,告知有人欲谋反,石遵大惊,又是谁想做怪?答曰:都督石闵!
  石遵一惊:冉闵?
费心尽力半天,还是石斌辅政?他当丞相,自然是辅政的一把手,届时我张豺什么都要听他的,那我辛苦为谁来?他就找刘氏商议。
  刘氏也正害怕呢。我儿年幼,石斌辅政,那还有好结果?回头等石虎死了,他找个机会废了我儿,我们孤儿寡母的岂非死无葬身之地?因此她与张豺合计来合计去,最后决定,杀了石斌!
  这石斌,性好渔猎,老是玩儿,石虎对他这点不满意,平日里总训他,说你呀,总这样玩,我这江山交给谁去?所以石斌便不敢尽性玩乐。刘氏与张豺就根据石斌这个喜好做开了文章。当时石斌不在邺城,在襄国。刘氏派人诈称天使,假传石虎的旨意,说儿啊,我病体日渐沉重,一时管不了你,你可不要贪玩哟!

  石斌一听,心花怒放,哦你病了?没人管我了?那我还客气什么,玩啊!他便肆无忌惮的打猎不休,狂歌纵酒。这便中了刘氏等人的欲擒故纵之计。
  眼看着石斌中了道儿,刘氏等立刻向石虎告状,说你看他多没孝心!
  石虎大怒,但没说如何处置石斌,却难不倒刘氏,她趁石虎病重昏沉,派人将石斌由打襄国捉回,软禁在王府,令张豺的弟弟张雄率军五百看守,矫诏称石斌不孝,废其王爵。
  石斌倒台了,还有石遵呢,刘氏等人对他也不放心,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他也干掉算了,可石遵无把柄可抓,怎么办呢?只有先把他赶得远远的,以后再图之。

  于是刘氏等召石遵入京,给他三万兵马,假石虎之令,让他赶紧去关中镇守,滚得远远才好。石遵要见石虎,刘氏不准,说陛下已经让你快去戍地,见什么见!石遵无法,大哭而去,不过他比石斌要机灵些,率军走到河南,他不走了,屯驻于河内郡(今河南武陟西南),静观其变。
  再说石虎,他病得一时糊涂,一时明白。忽而明白了,心说石世年纪尚小,石斌、石遵可要尽心辅佐。便传石遵觐见,谁知刘氏告诉他,石遵急于去卫戍边境,早已领兵走了。石虎长叹一声,说天意也,恨不能见之。
  那就见见石斌吧。
  岂料左右皆已被刘氏买通,扯谎说石斌病了,来不得。
  石虎大怒,召石遵,石遵走了,召石斌,石斌病了,岂能瞒得过他?此时他已料到有变,便强令手下将石斌接入宫中,并大叫道:“他病了,就用车拉来!我要将皇帝玉玺交与他!”手下惶惶然不知如何是好,刘氏也毛了,张豺也傻了,正当不知所措时,真乃天意,石虎的病劲儿上来了,又晕过去了。
  可把刘氏等人吓出一身透汗,赶紧命人假石虎之命拟诏书两封,一封说杀石斌,一封说封张豺为太保、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为当朝第一辅政大臣,内外皆管,如汉之霍光也。
  可叹石斌死个不明不白,张豺一步登天。
  不久,石虎病亡。他这辈子恶贯满盈,死了活该,我看倒是死得太晚。
  石斌完了,石遵走了,石世继位,刘氏为太后,张豺当朝第一大佬。这张豺心里还不太平,总琢磨着谁还对他有威胁,思来想去,终于对上号一个——李农。
  李农可是石虎很信任的人,当初曾一言道破石宣阴谋,救了石虎一命,剿灭梁犊也颇有功劳,手下冉闵兵雄势大,他要是不服我,以矫诏之罪招兵讨伐,可就坏事。我啊,先下手为强。
  他找了个帮手叫张举,让他想个办法做了李农。
  他就不知道,张举有个最要好的朋友,就是李农。
  于是李农跑了,跑去哪里了,一会儿再说。
  再说石遵,他屯军河内,听说父亲死了,马上宣布起兵平叛,兵发邺城,走到河南李城(今河南省温县)这个地界,无巧不巧,正遇姚弋仲、蒲洪、冉闵等军,怎么那么巧呢?敢情这些位平了梁犊后,并未立刻回驻地,而是留在原地做了许多后续工作后才走的。石虎病故的消息他们已经知道了,刘氏张豺弄权,他们也素有耳闻,这几个心里不服,一路上正谈着,真巧,碰到石遵了。
  石遵说列位,我父病故前,本要我与石斌二选其一为储君,却被刘氏等人所惑,石斌遇害,我也被赶出,冤不冤呐?列位都是我大赵国股肱之臣,岂能不管?
  姚弋仲等人皆言:先帝有意于殿下,我等声张豺之罪,讨之!
  刘氏乃亡国之女,且前赵就是为这些人所灭,她掌权,姚弋仲他们当然不爽,支持石遵是必然的。

  于是合兵一处,往邺城进发。进发之前,石遵鬼使神差的对冉闵说了一句:“努力吧!如果事情成功了,我让你当储君!”
  冉闵说好!就冲这,我努力!
  再说邺城的张豺和刘氏。
  张豺干嘛呢?

  打仗呢。
  和谁打?
  李农。
  这李农可不简单,他不是跑了么?对,跑到河北广宗(今河北威县)去了。广宗有个地方叫上白(今河北威县南),这李农就在这儿,招了数万乞活军,可真有能耐,和张豺干上了。
  那时候的乞活军可不比西晋刚灭的时候了。西晋刚灭时,乞活军都打着恢复中原的旗号和胡人干,过了三十多年,第一代乞活军的后人们早已不再幻想,他们只为自己活,谁也不鸟。而这位李农,说来不信,竟是乞活军后代,他爹是第一代乞活军将领,名李撰,投靠石勒的时候,他还小,但由于家族渊源,自幼与乞活军的联系就没断过,因此今番张豺害他,他一扭头,跑乞活军里寻求保护来了。

  乞活军很念旧情,老领导的儿子来了,保护是应当的,便组织起来与张豺干,张豺将邺城精锐全部发到上白,一直打到石遵来了,上白也没攻下来。
  没攻下来也不能再攻了,再攻石遵就打进邺城了,所以张豺赶紧撤兵,跑回邺城,对付石遵。
  张豺是个汉人,刘氏是匈奴后代,这两个都非羯人,领兵打李农尚可,打石遵可不好使。
  石遵的人马到了荡阴(今河南荡阴县),张豺率军抵御,部队里的羯族将士一瞧是石遵,喊道:“天子他儿来啦!我们应该迎接,不要再为张豺卖命!”然后就铺天盖地的往石遵的阵营里跑,张豺斩了几个也拦不住,最后全军崩溃,他老哥儿一人跑回邺城。
  刘氏哭得不行,抱着张豺问怎么办,张豺此时没咒念,只好让刘氏封石遵为丞相、领大司马、大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加黄钺、九锡,再增封十郡,以笼络他心,但不好使了,人家是来当皇帝的,岂能看上这个?石遵兵马入城,斩张豺,灭其三族,废石世、刘氏,皆杀之,石遵即皇帝位。
  石遵无子,立石斌之子石衍为太子,以兄弟石鉴为侍中,石冲为太保,石苞为大司马,石琨为大将军,以冉闵为中外诸军事、辅国大将军、录尚书事。
  冉闵可就不高兴了,你不是说只要我努力,就让我当储君么?我也努力完了,你也当皇帝了,怎么着?给我个辅政大臣?石衍当太子?这不对吧?难道说你姓石的反得,我冉闵就反不得?
铁血慕容(17)
  姚弋仲累世为羌族之首,手下精兵数万,皆为羌人,蛮勇无比。老姚为人粗豪,不识礼数,遇文弱者则眼高于顶,遇强悍者则引为同类,呼朋唤友,更无顾忌。今日他对石虎如此讲话,却正表示其尊重石虎。
  石虎对姚弋仲的脾气很了解,他倒没生气,反倒是平日里谁都怕他,今日有人直言相告,他挺高兴,便继续听。姚弋仲又道:“你病成这个样子,活着的儿子们年纪又小,你要是倒下,天下必乱!你怕什么梁犊啊,你该先怕这个才是!梁犊虽凶,名声却差,所过之处,何等残暴!能成什么大事?待老羌我为你一平了之!”
  姚弋仲言辞粗狂,对石虎亦称呼“你”呀“你”的,更称自己为“老羌”,石虎觉着可爱,升他为征西大将军,赐铠马一匹。姚弋仲见马便喜,道:“你看老羌我能否破贼!”说着翻身上马,一路疾驰而出,连句“再见”都没说。
  梁犊军虽有十万,但人心不齐,为乌合之众。其最大的特点,就是胜则连胜,败则一发不可收。且因未加训练,军纪松弛,作战时各自为战,无法整齐划一,最为头疼。一旦遇到强劲的敌手,极可能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李农等虽败,但余力不息,扼守虎牢不退,梁犊等进不得,这便麻烦了,十万人吃什么?便只有去抢,结果民心顿失。
  其实这也是历代义军的通病。
  兵贵神速,时间一耽误,军心便会涣散,梁犊怕部下懈怠,便转去荥阳。
  刚到荥阳,姚弋仲、蒲洪就追来了,随之而来的,还有虎牢关的李农等人。李农上次打了败仗,这次要图个表现,他将最得力的军队——冉闵军放在前面,与姚弋仲、蒲洪等人共伐梁犊。
  战斗开始了。
  姚弋仲的羌族军舍死忘生抢先展开攻击,蒲洪、冉闵不甘落后,皆率部奋勇死战,梁犊军骤遇强敌,顿感吃力,十万人大多数乃随大流者,见赵军今日分外勇猛,多数人便怕了,一怕就退,一退就走,竟至全军大溃,独独梁犊与一万高力死战不退,但好汉架不住群殴,在赵军优势兵力猛攻之下,高力们尽皆战死,梁犊被枭首。

  败了,终于败了。
  这一仗,成就了三个人,姚弋仲、蒲洪、冉闵。
  姚弋仲封西平郡公;蒲洪为侍中、车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督雍、秦州诸军事、雍州剌史,进封略阳郡公;冉闵,什么都没封。但此战之后,后赵国无论胡汉,皆惧他三分,他得到的是人气资源。
  有人说梁犊是汉人起义,我看这个帽子戴高了。梁犊他们最大的目的,就是打回老家,娶妻生子。如果不是石虎让他们去戍边,估计他们能老老实实当一辈子“高力”,哪来的觉悟造反?且他的队伍中什么族都有,与单纯的民族斗争挂不上边。有人说梁犊打着晋朝旗号,这是号召汉人斗争的明证,我说这是偏执。梁犊本身就是汉人,他起兵不打晋朝旗号,打什么旗号?打羯族旗号?打匈奴旗号?打氐羌旗号?那能有说服力么?所以梁犊打晋朝旗号的原因,一个是无奈,一个是给自己做个虎皮,凭他一个“高力督”,哪能想到以正统观念引导民众这一深层次的东西?要是祖逖,我还相信。且梁犊他们打起事第一天起,就抢劫老百姓,斧子哪里来的?吃的哪里来的?就连姚弋仲都知道,梁犊“所过残暴”,凭这样的队伍能打出为汉人谋幸福的幌子?我是不信。

  只代表个人看法,不多说了。
  梁犊虽平,然后赵内乱仍未平息。自石邃、石宣、石韬死后,石虎病体日重,加上梁犊这一折腾,终至不治,公元348年,石虎病危。
  一场大乱在即。
日期:2009-07-19 20:59:44

  铁血慕容(18)

  原谅我一直没再提慕容氏,快了,已经是公元349年了,他们就快争霸中原了,但在他们来到中原之前,我必须要说清楚中原的情况,以便大家能清清楚楚的看明白他们今后的对手从何而来,以及如此铁血的慕容氏为何最终会失败。
  石虎病危,他准备在临死前,对儿子们有个交代。
  他有三个儿子有继承帝位的可能:燕王石斌、彭城王石遵、齐王石世。
  燕王石斌在石虎眼中算是最能带兵的,彭城王石遵能力其次,最不好带的,就是齐王石世,年纪小,不懂事。
  石遵、石斌、石世三个人的母亲不是一个。
  石世他妈,是匈奴赵国皇帝刘曜的幼女。前赵灭亡后,刘曜家族男丁皆被杀,女的被配给后赵王族为妃,这刘氏当时年纪才十二,被配给了石虎,遂生了石世。
  那么石虎眼下都快崩噔了,立谁呢?他有心立石斌,但又有阻力。
  阻力何来?来自刘氏。
  刘氏尚在,而石斌、石遵他们的母亲,都不在了,也就是说,这两个在朝中不占人。不占人是个大问题,立谁为储,表面上石虎说了算,实际上影响他的人不少,而这些人基本上都会为己谋私利。若立石世为君,刘氏尚在,那么不少人都可以以刘氏为大树,借机辅政,得到大权,若立石斌、石遵为君,这些人的目的就无法达到,因此,朝中立石世为君的呼声倒是不低。

  最能奔走呼号的,就是张豺。
  张豺,估计大家都把他忘了,还记得前面我写到石勒刚刚占领襄国时候,晋幽州刺史王浚勃然大怒,派部下张豺、游纶,率众数万占据苑乡,虎视襄国么?
  没错,就是这个张豺。
  张豺为石勒所败,最后投降了石勒,那是公元313年的事了,光阴似箭,转眼在石氏手下已经混了三十五六年。这三十来年,张豺可不简单,混成了重臣,且和刘氏关系很好,他梦想着有一天,立石世为君,他好成为当朝第一摄政人物,所以他领着一群人叫得最欢,理由也最切中石虎的要害。
  什么理由呢?
  张豺说:“陛下之子,为何屡有祸乱?皆因他们的母亲都出自倡贱,没教育好孩子。石世之母刘氏,前赵贵胄,正所谓母贵子孝,若想有万世基业,当立此子。”
  石虎最怕人拿死了的三个儿子刺激他,一刺激就受不了,张豺看准了他的软肋,就拿这一点挤兑他,石虎就真的犹豫了。其实张豺所说,都禁不起推敲,怎么就母贵,子就孝呢?二者之间有联系么?但石虎心意已乱,况久病难支,头脑早就不清晰了,变为张豺所迷。刘氏见张豺得手,她也不甘寂寞,频频吹枕头风,最后把石虎吹得五迷三道,真个就将石世立为太子。
  立完之后,石虎便剩一口气了。趁着还有气儿,他命石遵为大将军,镇守陕西一带;命石斌为丞相,准备辅政;命张豺为镇卫大将军、领军将军、吏部尚书,与石斌一同辅政。
  张豺可不干了。
铁血慕容(16)
  太子宫中卫士,自与别处不同,其中有一万多人称“高力”,皆有万夫不当之勇。
  什么叫“高力”?
  高:多也。高力:多力,盖力大者也。

  十余万东宫卫士,有十分之一左右,都是“高力”,而“高力”之首,称“高力督”,便是那位振臂一呼的梁犊。
  其实十几万人,谁想造反?只是被逼无奈才上梁山。等真的举起义旗,大多数只是发一声喊,起哄完毕,就趁乱跑了,最后只剩了梁犊手下的一万多“高力”,成了铁杆义军,坚决要打回老家去。
  梁犊,史书上说他是定阳人。定阳,今陕西宜川县西北,可见他是陕西人。如此看来,之所以后赵兵力如此庞大,汉人参军的还不少,梁犊能做到太子宫中的“高力督”,可见后赵军中汉家子弟还是有一定的数量和势力的。
  记得我前面说过,后赵曾兵伐东晋,直打到竟陵郡,收获甚丰,掳掠七万户晋民往北而去,统帅中就有石宣一个。诸位请想,石宣征晋,东宫卫士岂能不去?也就是说,这梁犊当时也是其中一个,他手下的汉族兵,也参与了劫掠东晋之战,而且那时可以说是死心塌地的为后赵效力,否则后赵那场仗怎么打得那么顺?连江夏都取了。
  这也就表明,当时在北方的汉人,早已不认东晋为正宗,也没有光复中原这个念头,且把盘踞在北方的胡族政权当成了自己投效的对象。可惜啊,他们拿自己不当外人,人家可不拿他们当回事儿,一遇到这种政治激变,首当其冲的还是这群最底层的人。

  梁犊虽是汉人,他手下的这群“高力”,可哪儿的人都有。梁犊明白,这群人可不能再跑了,要都跑光了,回头后赵州城府县的官吏挨个儿锁拿,绘影图形的通缉,别人不说,至少自己这个振臂一呼的人物,届时无处可躲。因此他想给自己找个响亮的名头,以增加队伍的凝聚力。
  取个什么好呢?
  此时梁犊想起自己的所属人群来了,对呀,我是汉人,东晋为汉人政权,我就以东晋的名义起兵,为自己的队伍挂名。
  他自称晋征东大将军,给这一万多“高力”找了个虚的靠山。
  这就叫用得着了,才想起来。用不着的时候,他们是赵军,打东晋那是一点也不心疼,如今用着了,摇身一变,都成了晋军了。
  换了番号,这冒牌的晋大将军一琢磨,我们先得找个落脚的地方才可。此时他们已经走到甘肃,凉州是不能去了,一打听,附近有个城池叫下辩(今甘肃成县西),就先去那儿落脚吧。
  这一万多大力士,就奔下辩来了。
  下辩守军迅速出击,一接仗,惨败。下辩被夺,梁犊等在此落脚。

  后赵安西将军刘宁自安定(今甘肃泾川北)郡出击,梁犊迎战,赵军又惨败,梁犊等趁势向东而行,兵锋直指长安。
  怎么梁犊他们总是赢?
  因为他们都是大力士。
  别看他们的马被夺了,兵器甲胄全没有,只要有力气,便是浑不怕。一个大力士就够瞧的了,何况一万个?那打起仗来可不得了,没兵器,就抢老百姓劈柴那大斧子,全成了程咬金,还嫌斧子不够重,把斧子柄卸了,都换成一丈多长的木柄,这轮圆了谁受得了?一打仗就是一万多把斧子挥舞,而每一把斧子,竟能对付十几个敌军,神仙也拦不住。

  梁犊等一路走,一路劈,所向披靡,原来跑了的那些个东宫卫士,有没跑远的一看梁犊火起来了,便又奔回。梁犊等声势越加浩大,最后吃不饱的戍卒、被压迫的汉人、被欺凌的胡人,等等等等,全参与进来了,等走到长安的时候,兵马已超过十万。
  虽说是陆陆续续凑的,可十万人声势也够吓人,长安守将石苞,石虎之子,封乐平王,见梁犊来得凶猛,立刻尽出精锐,与之大战于长安城外,结果还是大斧子厉害,砍得石苞大败而逃,长安也丢了,梁犊等过潼关,直逼洛阳。
  再说石虎,他死了三个儿子一个孙子,大病一场,病好后犹自伤心不已,惊闻石苞大败,梁犊军到了洛阳,毛了,派谁去抵御?却想起曾提醒他不要参加葬礼的那位李农,当日不是他,我早为石宣所害,此人可用!遂下旨,封李农为大都督,率领张贺度、冉闵等将,起兵十万,与梁犊战。
  李农等走到洛阳洛阳西部的新安时,正遇梁犊军,大战一场,搞不定大斧子,败了。败到洛阳,又战一场,仍旧搞不定大斧子,洛阳也丢了,退保成皋(虎牢关)。
  败报传到邺城,大病初愈的石虎登时跌倒,沉疴复发。
  当老板不易,病归病,工作还得干。石虎带兵出征,令其子石斌为大都督,代其指挥,同时起用了两个人为前敌总指挥,此二人一个叫姚弋仲,羌族,拜冠军大将军;一个叫蒲洪,氐族,拜车骑将军。
  蒲洪后来改了姓,叫苻洪,他有个后代,叫苻坚。
  姚弋仲也有个儿子叫姚苌。
  苻坚后来建立了一个政权叫前秦。
  姚苌后来建立了一个政权叫后秦。
  再后来,后秦灭了前秦,姚苌杀了苻坚。
  这都是好多年之后的事儿了,而此时,他们的先辈,还在一起为石虎打工呢。
  怎个乱字了得。
  好啦,先说眼前的。姚弋仲、蒲洪领兵到了,蒲洪比较厚道,让干啥就干啥,没说什么,唯独这个姚弋仲,火爆脾气,来了就要先见石虎,这位谁的话都不听,就听石虎的,石虎在,他便帮着后赵打仗,石虎不在了,他能干出什么来就很难说了。
  石虎病得不轻,不愿见人,便给推了,同时赐姚弋仲一餐饭,意思是辛苦了,犒劳一下。
  姚弋仲求见石虎,却求出一餐饭,顿时不喜,道:“主上找我来击贼,当面授机宜,我岂是为了区区一顿饭而来?且主上不见我,我知道他是死是活?”
  姚弋仲脾气耿直,说话毫无顾忌,要放在平时,石虎早发作了,可今日大战在即,用人要紧,石虎强打精神,请姚弋仲进帐说话。
  姚弋仲进得大帐,一眼看见石虎形容枯槁,两眼一瞪,大骂道:“不就是儿子死了嘛,你发个什么愁!得个什么病!你儿幼时不择善类教之,终为逆子!既然已成逆子,杀之又有何愁!”
  劈面一番火炮,将石虎骂傻。
铁血慕容(15)
  石虎有十一个儿子,一个养子。养子叫石瞻,原名冉良,希望您还记得“两赵争雄”时刘曜于山西高候大败石虎那一仗。那一仗里,石虎死了一员骁将,就是石瞻,也叫冉良,他留了一个遗腹子,便是冉闵。
  养子不在了,只剩了“养孙”,那亲儿子们又过得如何呢?
  长子石邃,本是太子,但因为脾气太暴,杀人太凶,不讨石虎喜欢。他杀人凶到什么程度呢?他亲妈派人去劝他别老杀人,结果他把他妈派来的人也给一勺烩了,然后自己气得还不行,说我病了,不上朝了!石虎一听儿子病了,赶紧派人探望他,结果一进太子东宫,就被石邃一刀砍了,为什么,不知道。石虎火大了,就想废了他。石邃是胡人后代,随他爸,脾气燥,火气猛,喜欢直着来,既然老爹你不喜欢我,我就做了你。结果还没等下手,便被石虎查知,这疯老爹发了威,把石邃给宰了,且连杀大儿子家两百多口,鸡犬不留。

  所以说两个妖怪住一起,迟早出事儿。
  次子石宣,比老大石邃讨爸爸喜欢,大哥一死,他成了太子。这石宣脾气也不好,老瞅着弟弟石韬不顺眼,感情石韬最讨石虎喜欢,石虎经常有意无意的,露出点让石韬继位的意思,弄得老二石宣很不爽。不爽怎么办呢,这老石家的男人都一个模子,一不爽就杀人,石宣总想找个机会,把石韬做了。
  除了石宣和石韬外,其余的儿子,基本上相安无事。
  石韬受宠日甚,于太尉府造一大殿,竟用了九丈长的大梁!

  石宣一听什么?九丈?我身为太子都没用过九丈的,你敢用?他领着人怒气冲冲到了太尉府,一顿乱刀,就把造梁的工匠给杀了,把大梁也给劈了。我看你还造?
  石韬那火儿也呼呼的,有爹撑腰,我还怕你?他马上下令:造梁十丈!
  石宣气得脑袋发胀,好,你等着。
  回府之后,石宣开会,议题:如何杀石韬?
  手下人说杀他不难,问题是主上怪罪怎么办?
  石宣说没事儿,石韬一死,我爹肯定发丧,就在葬礼上,咱埋伏人马把我爹也灭了,然后我当皇帝,把石韬的封地都分给你们,好不?
  有何不好?手下都同意。同意就好,石宣把手一摆:下一步看你们的了。
  这位也是个妖怪。

  不久之后的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石韬与幕僚饮酒于东明道观,喝了个烂醉,当夜就睡在观中,石宣手下杨柸、牟皮、牟成、赵生等人沿着楼梯摸进去,石韬的人都喝醉了,谁也不知道有人进来。杨柸等人到了佛精舍,寻到了石韬所在,没二话,干吧。
  咔嚓咔嚓几下,就把这石韬给杀了个血肉模糊,完事后这几个跑回去邀功。
  第二天有人惊见石韬被杀,便报告了石虎,这疯子一听什么?最喜爱的宝贝死了?嗝喽,晕死过去了。
  左右急救,掐人中抹后背,折腾好久,石虎才醒过来,痛哭不止,要去给儿子发丧,却被一个叫李农的大臣给拦住了。
  李农道:“秦公(即石韬)所在,谁能进入?杀他者一定是内部人,只恐凶手还在萧蔷之内,陛下若去,定有风险!”
  石虎很不简单,伤心是自然,但头脑尚清醒,一听李农所言极是,便打消了亲自去发丧的主意,转而派人替自己发丧,并注意观察现场人等的表现。
  葬礼开始了,文武大臣都来致哀,致哀嘛,都是一个人来,谁还带着家眷不成?唯独石宣来的时候,竟带来了一千人。幸亏石虎没到,这要是到了,估计当场就被石宣给做了。
  石宣见石虎没来,多少有些失望,他下了车,大步走向棺材。人家都哭,他边走边笑,走到棺材前,棺材盖子还没盖,他将覆盖尸首的布揭起,直眉瞪眼地瞧瞧血肉模糊的石韬,这个高兴劲儿,甭提了,最后实在忍不住了,史书上这样形容脱他:直言呵呵、大笑而去。
  石虎哪怕是个二百五,听手下一汇报,也猜到是石宣干的,却苦于没证据,就在此时,无巧不巧,那位杀手杨柸家中有个仆从叫史科的,主动逃到宫中告密。

  史科为什么告密?因为他要是不告密,就可能被灭口。
  得来全不费工夫,石虎下令,收杨柸、牟皮、牟成、赵生入监。
  杨柸、牟皮、牟成三个早跑了,独赵生不幸被捕。
  被捕后此人自知难活,一五一十的就全说了,石虎听后又悲又怒,下令捉石宣。
  石宣再也笑不出了,他被幽禁宫中,不过他心中倒也不很怕,甭管咋说石虎是他爹,能亲手杀他不成?

  他可就忘了一点:石虎向来不是人。
  很快,石虎的手段到了,他令人将石宣捆绑起来,用一枚大铁环,穿透他的下巴,用铁链子牵着,强迫他低头入食槽,以猪狗之法饲之。
  羞辱完了,石虎拿起杀害石韬的凶器,以舌舔血,大放悲声,声震殿宇,嚎啕不止,哭罢多时,令在邺城以北,搭起法台,堆满柴禾,柴禾上面竖起一个辘轳,令人将石宣推去赴死。
  一路上,石宣受尽折磨,下颌又被穿透两个大洞,穿过两根麻绳,被牵到法台下面,然后石虎令石韬手下宠臣拔其发、抽其舌,将穿其下颌的绳子绕上辘轳,将辘轳摇紧,使石宣吊起,随后石韬手下宠臣断其四肢、刺瞎其眼、破腹断肠,之所以如此残忍,皆因石韬死时便是此状。
  折磨够了,趁着受刑者还差一口气,石虎令点燃柴禾,将亲儿子烧了个干净,又将骨灰洒向城门,让万人践踏。
  做完这一切,还不解恨,将石宣老婆连杀九人,石宣本有一子,才几岁,石虎素来喜爱,杀人的时候,这孩子挽着石虎的手叫爷爷,石虎心一软,刚想说把他留下,谁知手下人杀得兴起,将此子抓过去就是一刀,石虎想救已然来不及,疼得他大叫一声,自此一病不起。
  死了一个儿子就够心疼了,又杀了一个儿子,虽说是怒极而杀,可心里怎么也过不去,石虎于病中越加烦闷,遂废石宣之母杜氏泄愤,又将太子宫中各色人等杀尽,残肢投入漳水,最后把十余万东宫卫士调往凉州戍边。
  他可以杀儿子,他可以废老婆,他可以在他的一亩三分地上尽情的屠宰,但,他不该将十余万人马发配到边疆。
  他还嘱咐管理这群兵的官员:请尽量折磨他们。
  十几万无辜的东宫将士走了,去往西凉。他们的马匹被收缴,粮食也不够吃,一路上受尽皮鞭棍棒,且一切辎重都要自己拉、自己背。

  公元349年,石虎为了避一避丧子、杀子的晦气,于邺城称帝,史称后赵武帝,称帝后,大赦全境,此时那十余万原东宫将士还苦哈哈的走在去西凉的路上,听说石虎颁布赦令,皆欢喜无比,认为可以回去了,谁知迎头一桶凉水:他们不在赦列。
  毛了,彻底毛了。
  为首一人,姓梁名犊,登石高叫:石宣杀人,我等何罪?
  众人齐和: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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